隻能說這樣的做法比較穩妥,甚至有些太過穩妥,但凡魏軍的胃口再大一點,將析津圍而不攻,四麵出擊,整個遼國的南京道,怕是就要全部劃入魏境了這樣說好像也不對,畢竟這地方自古以來都是中原民族的土地,連長城都是漢人修的。
但國戰裡畢竟不能犯任何錯,打下析津後慢慢把邊境線推到長城以外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如果真讓析津守了下來,南京道就一直不能安穩,所以權衡利弊,總還是穩紮穩打一步一步來好一些。
而遼人這些日子以來的動作就要簡單得多了,那些被魏人收複的城池裡,往日被壓迫的漢人一下子翻身做了主人,當看到那些撕下服從麵具、拿起武器鎮壓遼人的漢人時,恐怕任何人都會感歎一句還真是風流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些被遷徙至此或是在此出生的遼人被集中安置、看管,惶惶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唯一能讓他們有些許安心的,大概便是魏軍沒有掀起什麼血腥的屠殺。
其實還是有的,比如武清城在被收複後就爆發了漢人的血腥複仇,當時負責鎮守該地的魏軍將領看見這一幕並沒有管,也下令讓士卒不加以乾涉,於是第二天,整座城的遼人都被屠殺一空,駭得周圍幾個縣鎮的遼人紛紛反抗,得知消息的顧懷立刻讓那將領領了五十鞭子的軍法,然後將其一擼到底,又增派了兵力,總算是沒讓這場風波席卷整個幽燕之地。
所以大部分情況下,被占領區域的遼人還是老老實實接受了安置和看管或者說也沒有其他路可走,而析津附近的兵力也被收入了城內,數量比一開始估計的要樂觀一些,好歹達到了三萬,析津以北的城池中遼人紛紛出逃,隻是在各地漢人暴動的情況下,也不知道能活著到達長城以外的能有多少。
總而言之,白溝河一戰的戰後影響,讓遼國的南京道終於有了回到漢人懷抱的跡象,或許從今以後應該將這裡稱為幽燕之地,畢竟這才是這塊土地該有的稱呼。
隻剩最後一戰了。
已經帶領騎兵趕到析津城下快十天的李易快步走入步卒們正在搭建的大營,在一處山坡上取下佩劍交給守護在一旁外的親衛,又與王五魏老三彼此點頭示意,這才站到了那道靜靜看著遠處析津城牆的身影背後,行了個軍禮。
“雖然是第一次看到這座城如今的樣子,但還是不得不感歎一句,不愧是一城鎮幽燕,如果這城裡有五萬士氣正盛不缺補給的遼人精兵,恐怕還真得花幾個月圍城才能把它打下來。”
顧懷回頭看著站得筆直的李易一眼,笑道:“都說了,彆在我麵前裝模作樣,這麼拘謹乾什麼?”
李易也笑了起來:“王爺,眼下畢竟是戰時,這裡又是前線,末將不知不覺就惶恐起來了。”
顧懷搖了搖頭,李易跟著他從南征戰到北,堪稱他第一號愛將,他從來沒在意過上下尊卑之分,李易哪裡需要惶恐...隻是他也明白,隨著他的身份地位越來越高,權柄越來越大,甚至於可以一言決定旁人的生死所以包括李易陳平在內,平時隨意些還可以,但凡有軍務或者正事,那真是連站姿都不敢歪半分。
這大概便是他們的為官為將之道了,伴君如伴虎,真還敢像之前那樣既是上下又是朋友地相處,萬一鬨了矛盾,可沒有半點冷靜下來重歸於好的時間,被拖出去砍了怎麼辦?事後後悔也來不及了。
顧懷不喜歡這種事情,但也知道再也回不去從前了,這還隻是北境之主,如果以後更進一步...是不是都沒人敢在他麵前說真話?
見他一直沉默,李易主動開口道:“王爺可是在思慮攻城一事?”
“嗯,”顧懷看向他,“依你看,這仗該怎麼打?”
李易沉吟片刻,斬釘截鐵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詳細說說。”
“析津城高牆厚,兼有子城、內外城與兩條護城河,易守難攻,城內水源、糧草充足,青壯百姓俱可協助守城,雖然城內守軍堪堪三萬,但我軍也不過才五萬而已,若是直接攻城,必定傷亡慘重、久久不能建功,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強攻!
而遼人十餘萬大軍戰敗,幽燕之地四處戰火,城內必然也人心惶惶,不如聚起潰兵百姓衝擊城門,擾其心誌;再借投降將領的名義飛書入城,加以離間;最後動用火炮轟擊、熱氣球拋灑天雷之類的手段,疲其士氣,圍三缺一之下,假以時日再夜襲攻城,則城必破!”
顧懷仔細地聽著,不時點一點頭,等到李易說完,他才負手歎息一聲。
“可是末將的想法有什麼疏漏?”李易有些忐忑。
“我隻是在想,如果你不是主帥,誰還能是主帥呢?”顧懷笑道,“能忍住不強攻,能用各種手段消磨城內守軍的士氣心誌,能不追求軍功而隻圍不攻,但求畢其功於一役,用各種手段累積勝算,事實證明,你已經是合格且優秀的統帥了。”
他拍了拍李易的肩膀:“我可以放心把戰事交給你了。”
“王爺您不親自指揮?”
“總不能什麼事都指望我來,以後的北伐,就得四麵出擊了,軍中沒有能挑起大梁的主帥怎麼行,到時候我便隻在後方等著看戰報就行。”
顧懷笑道:“我等著你破城而入的好消息,不過到那個時候,我要給這座城池改個名字,析津不好聽。”
“請王爺賜名。”
“仔細想想,這裡應該是魏遼國戰徹底轉折開始的地方,”顧懷說,“既然想要北伐平遼,那麼以後就叫它。”
“北平吧。”
李易沉默片刻,感受著拂過臉側的幽燕之風,看著眼前一襲道服靜靜看著城池的身影,歎息一聲:
“這真是個...極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