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定遠元年三月,是高麗的天顯二年,因為高麗是遼國的屬國,所以年號自然是用的遼國的年號,不過大多隻用在與遼國的來往公文上,在高麗國內,自有一套用於宮廷民間的計時邏輯,也就是樂天二十一年。
這意味著李氏王朝的第七位高麗國王李宗衍登上那個位置已經二十一年了。
要說在高麗這麼個閉關鎖國自娛自樂的地方能當二十一年國王,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但考慮到近些年來高麗朝堂上愈演愈烈的各種黨爭風波,李宗衍能和二十幾年的稀泥,沒爆發什麼像樣的風波,好像也確實有些過人之處--事實上他這個人雖然確實沒什麼政治理想,也沒什麼政治野心,但生平最擅長的便是搞平衡。
用他的話說,就是爭可以,但打起來不行,我坐在王椅上成天看你們吵架已經夠煩了,你們隻要不搞出什麼影響我享受生活的事情,管你們弄出來什麼東人黨西人黨,不越線就隨便你們鬨。
於是在樂天一朝的朝堂上,經常會出現兩派臣子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擼起袖子對政敵進行什麼人身威脅之類的事情,然而身為裁判的國王卻坐在高處打瞌睡的場景,隻有當任何一方試圖越過那條線比如動兵或者搞暗殺之類的,李宗衍才會睜開眼睛用李氏王朝傳承百年的底蘊強行讓雙方回到同一起跑線,就這種湊合著過日子的場景,換在魏國或者金國早就要天下大亂了,然而在高麗卻還能平平安安熬過幾十年,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感歎一聲真是得天獨厚的政治環境。
就這樣李宗衍還經常看著下方臉紅脖子粗的群臣感歎,自己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坐這個位置,和這麼一幫人在一起--他經常自詡為詩人,把寫出來的詩作拿給吵完架的眾人賞析,還讓他們和中原唐時的那些大家相比較,一般來說群臣看著那典型屬於吃飽了撐著沒事乾強行湊出來意境的詩句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但為了以後的政治前途還得違心吹捧得天花亂墜,久而久之這就讓李宗衍對自己產生了某些錯誤的認知,於是在中原傳來那位靖王傳唱天下的詩詞字帖時,他經常負手賞析許久,然後直起身子笑道:
“好像有些名過其實啊,感覺和孤寫得也差不太多。”
能讓這麼個人當上國王,說明高麗的朝堂雖然折騰得厲害,但放到魏遼還真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隻是李氏王朝對於高麗的掌控力度實在太大,國門封鎖又讓舉國上下很難接觸到真實的世界,久而久之一種畸形但是穩定的格局也就這麼持續下來了。
這一天的春光很明媚,開完了朝會的李宗衍回到了後宮,他想起前些日子剛剛拿到的那副字帖,琢磨著裡麵那無論如何都模仿不出來的神韻,在花園裡緩慢踱步,可還沒等他琢磨出來個結果,一個宦官就匆匆忙忙跑過來,神情焦急:
“王上,王上!出大事了!”
“為何這麼慌慌張張?”李宗衍皺著眉頭,“還能出什麼大事?你這幅模樣讓旁人瞧見,成何體統?”
宦官沒敢再說話,隻是把一份急報遞給了他。
下一秒李宗衍就像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
“大批倭人襲擊釜山港,釜山告破?!”李宗衍嗓子好像比宦官還尖利,“本國與倭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瘋了?”
他翻來覆去將那急報看了許多遍,可實在找不出來下麵人謊報軍情的痕跡,考慮到這種大事應該不至於開玩笑,李宗衍把剛剛關於那些書貼的思緒全拋到了腦後:
“召王公貴族和諸大臣入宮!”
李宗衍已經忘記自己上一次在朝會後再開朝會是多少年以前了,他不是個勤奮的皇帝,高麗也不需要什麼勤奮的皇帝--所以那些貴族和大臣們趕到殿內時,表情都很詫異,隻是當那份急報在他們手中過了一遍後,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夾雜著某種疑惑和不可置信。
“倭人怎麼會襲擊釜山港?”有人問道,“雖然一直都有倭寇襲掠沿海,但釜山港一向屯有重兵,倭人到底是怎麼攻破釜山港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釜山港淪陷了,”一位重臣凝重開口,“而傳回來的消息隻有這麼點,我們甚至連到底有多少倭人進攻都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沒有消息傳回來?”
“沒有,僅僅隻有釜山港的急報。”
許多人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
“那麼就應該隻是偶然了,”有人說,“畢竟釜山港雖然告破,但倭人並沒有繼續進攻,而且倭國那邊沒有任何消息...應該隻是一些倭寇而已。”
“僅僅隻是一些倭寇,便能攻破三大港之一的釜山港?”某位文官對著緊閉嘴巴的武將發難了:“你們帶的到底是什麼兵?!”
“這關我什麼事?”
“蛇鼠一窩!”
“前兩年我就向朝廷稟報,說地方武備廢弛,那些守衛港口的將領居然還帶頭做生意!我想求朝廷撥款調人整肅軍紀,可你們怎麼說的?你們說‘天下太平,何必浪費國庫存銀’,現在又怪到我們武將身上了?”
“你...”
“夠了!”門下侍中李璟冷喝一聲,“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抽調附近軍隊,抓緊平叛!釜山港雖然不是我國最大的港口,但也是和魏通商的開放港口之一,每日耽誤的商事還是次要,若是讓魏國因此生了惱意...你們難道不擔心自己的生意?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雖然都在表麵抵製魏國的商船,但實際上自己都找人建了商隊!”
眾人一時無言,連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文官武將都安靜了下來。
高麗如今的行政機構,仿的還是中原唐朝,最高行政中樞是內史門下省,其長官門下侍中就相當於唐時的宰相,統領六部,李宗衍是個隻喜歡和稀泥拉偏架的國王,國家大事自然都落到了李璟的頭上,再加上他又是李氏宗親的旁支,手裡牢牢握著實權,整個高麗,還真沒幾個人敢在他麵前放肆。
而且他說的也是實話,在場的高麗王侯將相,有幾個沒和魏國商隊眉來眼去的?自從魏國平了江南的倭患,加大了海上貿易的力度,作為最容易到達也最有市場的高麗就享受到了商路帶來的天文數字利益以及便利,以往追捧些中原器物還需要費些力氣,可如今那些精美的絲綢瓷器直接就能運送到港口,更何況大魏江南如今像是個完美的銷金窟,他們賣的是精美玩意兒,卻什麼都收,高麗不知道多少權貴自己組建了船隊,將那些不稀奇的東西運到大魏南方,掙個盆滿缽滿回來。
釜山港因為天然的地理優勢,吞吐量極大,被倭寇禍害一天,在場的權貴就多損失一大筆金銀,確實就如李璟所說,現在有什麼好吵的?不管是真心為國還是有自己的算計,都是要以收複釜山為重。
連李宗衍也知道這事的緊要性,見沒人再出聲爭論,他點了點頭,正想要下旨調撥軍隊平叛,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不過說起大魏...”一位官員緊皺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知諸位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曾經來過一批大魏使臣,提到過倭國可能會對高麗動兵?”
眾人都是一怔,然後立刻便浮現出悚然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