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行進,總是無聊而又乏味的。
每日都是按照傳承了幾千年的軍事製度做事,每天要走多少路是固定的。
每天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紮營也是固定的。
就連安營紮寨,營帳如何布置,營牆如何建造,營外如何安置明暗哨也都是固定的規矩。
甚至嚴紹庭覺得,就連戰爭,都是無聊而乏味的。
但這一切,都又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中原部部史書都清楚的記錄著,如果一個統軍之人不按照規矩做事,大概率是要翻車。
所謂的奇襲、奇勝,之所以能每一次都記錄在史書上,能被世人千百年來一直傳頌,那是因為這樣的戰爭永遠都屬於少數。
自己是軍事奇才嗎?
嚴紹庭首先就否定了這一點,並且對自己有著充足的認識。
數萬兄弟跟著自己,從北京城走出居庸關,那就是數萬條性命拴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是一點都不敢馬虎。
嚴格的執行前人總結流傳給後人的規矩,就是唯一的選擇。
不過大軍離京,至今也有十多日了。
五萬大軍,官兵、戰馬、大車混在一起,也已經走到了大同鎮境內。
路上自然也是有些趣事發生。
比如大軍開進宣府鎮的時候,宣府總兵官馬芳就趁著夜色進了一趟大營。
對這位被先帝施以手段而收複的邊將而言,嚴紹庭這位兵部侍郎、新晉的征北大將軍就是一尊救命的菩薩。
對於馬芳的殷勤,嚴紹庭自然是心知肚明。
老道長駕崩了,馬芳原本是投靠了老道長。
可如今道長駕崩了,他自然就會覺得成了棄子,變成可有可無的角色了。
嚴紹庭就不一樣了,是京官不說,更是京中權勢滔天的人家,還深受新君寵信。
為了穩住馬芳那顆懸著的心。
嚴紹庭倒是毫不客氣的,一次就從宣府帶走了一萬五千兵馬。
統軍的也不是旁人,就是宣府參將、遊擊將軍郭玉創。
這事其實就很有趣。
馬芳原本因為老道長駕崩而變得心神不安,唯恐在新朝不受新君寵信重用。可當嚴紹庭過分至極的要求了宣府一萬五千兵馬後,這位坐鎮一方的總兵官,卻竟然從此就能安安穩穩的睡覺了。
至於嚴紹庭則是帶著從宣府要來的這一萬五千兵馬,加上原本出京時帶的五萬兵馬,合共六萬五千人,就這麼開進了大同鎮。
兵進大同,距離河套也就不過三四百裡,路程算來也就隻需五六日即刻抵達。
也正因此。
大同算是嚴紹庭和戚繼光等軍中將領商議的,出關前的最後一站。
大同這頭自然也早早就得到了征北大將軍軍令,要求大同鎮籌措糧草並抽調一萬兵馬押運隨軍。
按理說。
當嚴紹庭帶著大軍到來的時候,大同鎮就該派人出城迎接。
可當六萬多大軍一路挺進到大同城下,也不見有人前來,隻有一名留守大同城的守備將軍帶著人出城迎接。
“還請大將軍息怒。”
“自今年開年之後,那蒙古賊子辛愛黃台吉去年就引兵屯駐前套,最近幾個月因賊軍似是探聽得知我朝將要用兵,賊軍在前套和後套多有異動,隱隱有沿河南下,劫掠山西、延綏兩鎮各處的跡象,孫總兵也因此帶著人往右衛城和阻虎堡一帶巡邊去了。”
大同城的守備將軍態度很恭順,語氣也甚是恭敬:“不過……大將軍先前行文要求大同籌措的軍糧以及一萬兵馬,我等業已準備好了,隻等大將軍派人接收即可。”
嚴紹庭和先行趕到大同城下通報消息的戚繼光對視了一眼,隨後也隻是淡淡一笑:“孫總兵官當真是儘忠職守,如今賊軍尚未叩邊,便已經先行一步巡察邊牆,可謂辛勞。”
守備將軍彎著腰頷首低頭:“去歲賊軍叩邊,大同傳訊遲緩,朝廷也因此降旨訓斥,孫總兵和我等再不敢鬆懈,唯恐被賊軍尋到錯漏之處。大將軍能體諒大同,此番朝廷降諭,收複河套,我等自當儘心竭力,勢必以捐軀沙場之誌,全朝廷之策,光複故地。”
嚴紹庭微微一笑,沒再開口。
戚繼光瞧著殷勤的對答不留漏洞的大同守備將軍,則是淡淡開口:“說起來,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海瑞,此次也已奉旨巡察邊鎮,貌似都禦史最近正好是在偏頭關、老營堡東北一側。這麼算來,豈不是正好要與孫總兵官遇上?”
這一次朝廷大軍出征,可不光是隻有嚴紹庭被動用了。
海瑞也同樣是被朱載坖點了名,叫他以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的官職,巡察九邊。其用意也很明顯,是要在清軍九邊之前,讓海瑞這位鐵麵無私的人提前查看一番邊鎮各處的情形。
當然。
海瑞來邊鎮,也有震懾各邊,為嚴紹庭保駕護航的用意。
而大同守備將軍聽到戚繼光所說,眼角微微一動,隻是卻繼續恭順的說道:“孫總兵真若是與都禦史遇上,那可就是趕巧了。末將也聽聞,因朝廷此次用兵,王總督和王巡撫也在邊牆一帶督邊,說不得到時候二位總督、巡撫,也能一並與都禦史遇上。”
這人話說的滴水不漏,可態度卻又徹底擺明了。
恭順是有,但真要是朝廷動九邊,那也得要考慮一下輕重。
至於這位大同守備將軍所提的兩位同樣姓王的總督、巡撫,其實就是總督山西、宣府、大同三鎮軍務糧餉的王之誥,和山西巡撫王繼洛。
王之誥是湖廣道荊州府人。
王繼洛則是河南開封府人。
兩人雖然同姓,卻非一家。
這時候。
一道略顯著有些尖銳的聲音便在眾人耳畔響起。
“咱家倒是知曉王之誥、王繼洛他倆,先帝在時他們就在九邊當差做事。”
“不過此次皇上新朝用兵,皇上和中樞內閣都甚是看重,咱家雖然是個閹人,卻也要儘忠王事,此次走一遭邊外,若是有機會還得要與這王總督、王巡撫見一麵,好將皇上的聖意傳達下來。”
大同守備將軍眼裡一個恍惚,目光開始在人群中搜尋了起來。
而嚴紹庭則是麵帶微笑的側目看向已經從後麵一輛馬車上走下來的楊金水。
他當先開口解釋:“這位是龍虎軍監軍楊公公,亦是此次本將軍中的中官監軍。”
小雀兒嚴鵠當初很清楚哥哥不會同意自己隨軍出征,便自己跑去尋了皇帝求情,才得了出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