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藏書樓下。
躺在椅子上的嚴嵩,瞬時雙眼裡精光一閃而過。
隨後。
這位當朝老太師笑吟吟的眯起眼。
“抑東南、聯晉黨。”
嚴嵩慢慢的轉動脖頸,掃過在場眾人,而後目光落在徐渭身上:“這樣的安排恐怕紹庭早已與你說過了吧。”
徐渭頷首點頭,麵帶笑容:“賓客當初離京前,確實就朝中格局,與晚輩說過這樣的打算。”
嚴嵩點點頭:“所以你想說的還是後半句。”
徐渭麵含笑意,不置可否。
聶豹躺在一旁又輕咳了兩聲,引得眾人看向他,麵生擔憂。
老夫子如今也確實上了年紀,雖然在書院還時常講學,但更重要的是閉門研究心學。
瞧著沒什麼作用,但對昌平書院甚至是嚴家來說,重要性都是無可替代的。
然而聶豹卻迎著眾人的擔憂搖頭擺手:“我這身子啊……老頭子自己知道,還能撐著多活幾年,不打緊。”
老夫子臉上儘是笑容。
他隨口輕聲說道:“既然抑東南、聯晉黨不過是當下之需,將來是要以養望在朝、培育新黨為重。老夫若是記得沒錯,明年朝廷又要開恩科了吧。”
徐渭拱手應答:“明年確實要開恩科。”
聶豹側目看向嚴嵩,臉上帶著笑容,伸手指向徐渭:“這小子是想說讓您老出出力,朝廷明年的恩科,還是讓潤物頂上去,再做一科兩榜進士的座師。”
徐渭也不遮掩,笑嗬嗬的點著頭承認:“晚輩確實是有這個想法,畢竟眼下朝中如何爭鬥,其實都不過是圍繞著嘉隆新政該如何做去鬥的。我們眼下既然不宜插手其中,倒不如讓賓客再做一科兩榜進士的座師,等申時行、王錫爵他們那一科的人在朝中曆練幾年,總是能官職上去些,再加上明年的兩榜進士,新黨也就算是傳承有序了。屆時再做什麼事情,也無所謂要壓何方,又要聯絡誰人。”
此時。
燕地惠風和暢。
微風浮動,卷起書院山上陣陣林海嗖嗖。
嚴嵩嗯哼了聲,慢悠悠說:“千事萬事,東靠西依,都不如自己有。”
王畿一如既往的暴脾氣,悶聲道:“哪來那麼多的屁事,這時候讓高拱頂在前頭,誰要是敢對新政使絆子,自然有高拱去處置這些人。再等上幾年,朝中的事情一樁樁捋順了,潤物他們這些年輕人也就夠資格上去做事了。”
這位王老夫子純粹是拿高拱去當那頂火藥扛事的人。
聶豹輕咳著,扭頭衝著王畿翻了翻白眼。
嚴嵩則是笑著擺擺手:“既然都覺得培育新黨沒問題,老夫近來會讓人去辦,等潤物這一次回京,順勢拿下明年恩科考官的差事。”
徐渭頷首應下。
動靜之間。
徐渭忽又開口:“今日在治安司的時候,肖俊鵬與晚輩提了幾件事情,晚輩覺得倒是也可行,隻是賓客如今不在京中,這事晚輩一人也不好拿主意下決定……”
“何事?”
徐渭解釋道:“一則是有關開禁順天府各縣百姓出界做活之事。眼下咱們昌平的廠子越建越多,治安司工房眼下還擠壓著近十座工廠的計劃尚未開建。等往後這些廠子都建好了,光靠咱們昌平的人丁肯定是不夠數的。所以,若是能開禁順天府各縣,允各縣百姓出縣界,來我昌平做活。一來可以借我昌平帶動順天府各縣百姓賺錢富裕養家,二來也能使我昌平在工廠一事上更進一步,斷絕發展阻礙。”
“這倒是個好法子。”
隻是聽了徐渭解釋一遍,嚴嵩便當即給了一個很高的評價。
聶豹在旁亦是附和道:“人丁戶籍之製乃太祖高皇帝時所立,至今也有近二百年。國初時局與當下業已大不相同。既然廠子能讓人賺更多的錢,那就沒道理不發展。若是缺了工人做活,這條規矩也是可以改一改的。”
向來都不怎麼說話的錢德洪,緊接著便在一旁補充道:“但終究是太祖所立的規矩,人丁戶籍,乾係地方穩定安寧。光看昌平,就一下子儘數解了禁錮,恐怕是要生出亂子。畢竟大明兩京一十三省,不是處處都如昌平一樣。依我看可以先在順天府驗證一二,而後至多是放開地方府縣範圍,允百姓在一府之地自由遷徙做工。”
這就是幾位老夫子給昌平和嚴家帶來的價值。
他們見識過太多,也擁有著常人難比的學識,看的多、看的遠,自然也看的更深。
徐渭當即點頭:“夫子所言,確實不能忽視了。晚輩倒也覺得,如今若是要讓朝廷更改開禁戶籍之製,尋順天府一府推行,最是穩妥,也最易得到皇上準允,中樞支持。”
說完後,他便側目看向嚴嵩。
畢竟嚴家真要在朝中有什麼動作,還是得要這位老太師點頭發話才行。
嚴嵩倒是沒急著給徐渭一個準確的回答,而是又問道:“既然是一則事,那便有二則事,說說還有什麼事。”
徐渭點頭應下,試探著輕聲解釋道:“另一樁事情賓客之前有過提及,但未曾說的太多,想來賓客是覺得不用急於一時。如今倒是晚輩自己想的,既然賓客已經收複河套,往後九邊之事必然會順勢有所變動。當初賓客說,我朝於山西、陝西等地,應當禁止砍伐,多種樹木。晚輩是覺得,山西自唐宋便多藏石炭可用之於民間生火取暖燒飯……”
嚴嵩立時看向徐渭:“所以你是想著,聯晉黨之餘,還要防備晉黨在朝中做大。若是如此的話,那麼就要安排人手去晉地為官,提前抓住石炭一事,至多在這筆買賣上允晉黨幾分利。”
聞言之餘,徐渭眉頭一挑。
當真是人老成精。
自己不過是剛把話起了個頭,老太師便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他拱手笑著回道:“晚輩確實是這般想的,雖然說要聯晉黨以求壓製東南清流士紳,但也不可坐視晉黨在朝中做大。石炭一事,就算我們不提,日後也說不定會由旁人提出來,倒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占了這份利。就算不圖財帛,也不能讓晉黨一手把控晉地所產石炭,到時候弄得百姓買炭艱難。”
院子裡,聶老夫子又咳嗽了幾聲。
但他卻滿臉笑容:“仁心向民,這事我看確實要提前準備。”
嚴嵩亦是目光盯著徐渭,審視了好一會。
他才緩緩說道:“我看一個詹事府的官職,昌平治安司的差事,實在是讓你屈才了。”
徐渭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老太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嚴嵩卻已經歪頭看向身邊的麻將搭子老夥計們:“依我看,咱們這幾把老骨頭也該為後輩揚名了,等時機到了,便放他脫手昌平治安司,在朝中謀一個高位才是。”
聶豹亦是滿臉笑容的點著頭:“既然是石炭的事情,又有順天府人丁戶籍這樁事,我看去戶部最為合適。”
嚴嵩笑吟吟的拍了拍扶手:“我看行。”
這時候徐渭才反應過來。
沒成想,自己今天不過是因為擔心朝局變動,特意找老太師商量布局,竟然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不過有著四位老爺子為自己揚名,這一下自己在士林至少是要聲名鵲起了。
有了名氣,朝中的官職自然也就能動一動。
畢竟自己還有一個詹事府的虛銜,升官戶部完全不是問題。
就在昌平這邊商議著朝局的時候。
千裡之外的陰山。
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中原人終於是再一次駐軍陰山以北的漠南草原。
就在陰山東麓的大青山北側,古白道出口西北方向三十裡處。
一座容納了數萬大軍的軍營,已經拔地而起。
大營南側的陰山餘脈山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