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鳳陽,蚌埠集。
淮水滔滔,暗沉沉的河水翻滾著向東流去,又卷起一片又一片波濤,拍打著兩岸高高的堤壩,白麵短須,穿著黑色行褂,戴著四品頂戴的中年男子立在壩上,一言不發,等著左宗棠信步到了身旁,這才指著幾條泊在蚌埠集碼頭旁的大木船低聲道:
“季高兄,幸不辱命,買到了兩千支洋槍,六萬發定裝彈,六門十二磅洋炮。”
左宗棠抱著胳膊,一張圓臉上並沒有什麼驚喜,反而眉頭微微一皺,輕聲道:“羅雪岩到底是什麼人?怎地能一下做出恁般事業?皇上下了密旨向駱儒翁垂詢,幸好儒翁先來問我,這才搪塞過去。”
他雖然然還不知道羅雪岩就是羅耀國,但隱約也覺得不對,所以見到送洋槍洋炮過來的王揆一後,馬上就詢問了起來。
王揆一則嗬嗬一笑,反問道:“季高兄既然以今亮為號,何不掐指算算此人根底?說來,他與季高兄也算是老相識了。”
左宗棠撫須略一思索,問道:“莫非是羅蘇翁家的人?可我聽說此人祖籍嘉應州,還是南洋歸僑,蘇翁可沒這樣的遠親。”
王揆一見左宗棠也是一頭霧水的模樣,哈哈一笑,提醒道:“此公與季高兄昔日在長沙潮宗門內還有一場洪武之約,季高兄還記得嗎?”
左宗棠一驚,瞪著兩眼注視著王揆一,半晌才道:“竟然是他!好一手瞞天過海,連我竟然也被他所騙,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羅雪岩竟然就是羅耀國。博文,那你現在是在替他做事嗎?他又為何要給我那麼些洋槍洋炮?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想做什麼?”
王揆一淡淡一笑,望著左宗棠悠悠道:“季高兄莫不是忘了昔日湘江之對,洪武之約了?雖然羅吳王如今還沒有囊括東西二吳,但蘇鬆太常之地已經到手了一半,上海口岸更是牢牢在手,還得到英吉利、法蘭西、美利堅三國公使的支持,又握住了江南鹽道和江海關,要銀子有銀子,要洋槍又洋槍,就等韓林兒、劉福通揮軍北伐,與滿清兩敗俱傷,便可以遂洪武之誌,掃蕩天下,廓清寰宇。季高兄還不想兌現約定嗎?”
“如此說來,羅吳王是要棄明教而立明朝了!”
此言一出,左宗棠的瞳孔微微放大,顯然是心潮澎湃起來,但略一思索,又覺得疑惑,這才又詢問道:“羅吳王既然要行洪武之事,又為什麼要打羅雪岩的招牌當起了大清的上海督軍兼五口通商大臣?這似乎是張士誠所為啊!”
王揆一哈哈一笑,答道:“羅吳王是西吳,羅督軍是東吳,朱洪武、張士誠都叫他一人做了,難道不好嗎?”
左宗棠依舊不解,愣愣地看著王揆一。
王揆一悠悠道:“季高兄應該通讀了《反經》三卷,知曉如今天下大亂之根源了吧?”
“略知,”左宗棠說,“實乃蒼生太多之殤也。”
“蒼生雖多,但世界更大!”王揆一淡淡地說。
左宗棠瞳孔微微一震:“羅吳王連中國都沒有一統,就想著要對外擴張,揚威異域了嗎?可當今世界,列強林立,英吉利、法蘭西、美利堅等國皆強橫無比,中國實難與之爭鋒啊!”
左宗棠對於世界上的情況還是知道不少的,不過和羅耀國沒法比。
“對外擴張,揚威異域眼下是不可能的,但是輸送一些在國內沒飯吃的窮苦百姓下南洋、赴美洲,替洋人做苦工賺點養命的銀子,洋人卻是歡迎的苦是苦,還有水土不服,客死他鄉的危險,但總比守在國內乾等著餓死要強吧?”王揆一皺著眉頭,緩緩地說,“列強之所以是列強,也不是因為他們人口眾多,更不是因為他們的土地遼闊,而是因為他們科技昌明,工業進步,此乃西洋之長技也。
我中國想要圖強,就必須師夷之長技,而欲師夷之技,就必須有交通外洋,能使華夷雜處的地盤。而且這塊地盤還必須能吸收容納大量的銀錢和工商百業之人,還能讓他們安心學習西夷之長,引技術,興工業,辦教育,徐圖發展。而上海之地就是羅吳王所選擇的圖強之根本。
也許一二十年後,我中國就能有一塊地盤擁有堪比列強的機器工業了。到時候,堅船利炮、洋槍洋彈皆可自製,羅吳王想要掃八荒、定六合,甚至揚威異域,都是有可能的。
這就是如今的洪武之誌也!季高兄,你願意履行昔日潮宗門之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