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帶著妻子前來致哀。
“波洛叔叔。”菲奧娜行禮:“感謝您來參加我爺爺的葬禮。”
波洛摘帽回禮,隨後對著老戈登的棺材輕輕鞠躬。
還沒說話,眼眶便已通紅,弓下的背脊也難以挺直,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波洛出身於蒙恩城,是追求高額報酬才來到了雄鷹領。
沒過幾年,唐納德男爵就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隨著領地萎縮,波洛身邊的人一個個被趕走、開除,連馬夫和園丁都被趕出雄鷹堡自謀生路。
那時波洛已在雄鷹鎮安家,父母需要贍養、妻子重病在身,正是最需要錢的時候。
是老戈登執意留下了他,哪怕當時格裡菲斯家族的財政再困難,每年8枚金幣的報酬也從未短過。
若不是老戈登,波洛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擦去眼角淚痕,波洛直起身子,輕聲對菲奧娜道:
“像戈登先生這樣的好人,一定會在先祖身側得以安寧。”
菲奧娜點了點頭:“嗯,您也要注意身體,波洛叔叔。”
在妻子的攙扶下,波洛擦著眼淚走向一旁。
可菲奧娜精致的麵容上卻看不到一絲悲傷。
“埃裡克叔叔。”麵對新的來賓,菲奧娜再度行禮。
埃裡克是帶著妻子和兒子一同前來的。
向老戈登致哀後,妻子和兒子先走到一旁,埃裡克卻駐足下來。
說實話,埃裡克和老戈登沒什麼私交,早期相處也算不上愉快。
可老戈登,卻是埃裡克在人生最劇烈變化的一段時間裡,共同前進的那個人。
老戈登隻要活著,埃裡克就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老。
可如今,老戈登還是走了。
“擅長作戰的人,往往不會有震驚世人的名聲。”
埃裡克忽然想起了伯爵大人常說的這句話。
這句話不僅僅是指帶兵作戰的騎士,也是在說老戈登這樣的人。
老戈登還清醒時,軍隊的後勤補給總是一路暢通,根本不用埃裡克來操心,不等他覺得物資不足,便早已有下一批補上。
而從老戈登變得渾渾噩噩、菲奧娜接手了相關工作後,情況就變了。
不能說菲奧娜沒有儘心,但細節上總有些對不齊。
以往根本不需要埃裡克操心的東西,就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時間和精力麵對。
每當這種時候,埃裡克才更加理解,為什麼第一批冊封的騎士中,有老戈登這麼一個從未上過前線的人。
“埃裡克叔叔,請您不必那麼難過。”菲奧娜輕聲道:
“您能來到這裡,我爺爺、還有我,就已經非常感激了。”
埃裡克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站得太久,點了點頭:
“……抱歉。”
前來悼念的來客還有很多。
常理來說,一位騎士的葬禮,本來不會有太多人出席。
作為其封主的貴族會到場,同一封主下的同僚會來看望,再有就是這位騎士自己的家臣。
可老戈登的葬禮,卻有西北五郡貴族們集體前來吊唁,哪怕他們並沒有受到邀請。
葬禮從清晨開始,直到傍晚才來到尾聲。
“伯爵大人!”
一陣低低的行禮聲後,雷文來到了老戈登棺前,神色肅穆。
雖然早已接受現實,但直到這一刻,看著棺材裡毫無生機的屍體,雷文才對老戈登的死亡有了一種真切的感知。
撫摸了一下老戈登臉上的皺紋,聞著屍體早已僵硬且散發出的微微臭味,雷文莫名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荒誕感。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在拍電影,也不是在寫。
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看得見、摸得著的當下。
鞠躬致意,雷文轉過身來麵對一眾貴族:
“今天,是無比沉重的一天,對格裡菲斯家族來說,尤其如此。”
“戈登·拉姆齊,我的管家,格裡菲斯家族的騎士,與世長辭。”
“他的成就有目共睹,他的貢獻毋庸贅言。”
“……職責,義務,忠誠,這些我們總是掛在嘴邊、總會不經意忽視的東西,是戈登騎士一生踐行的準則。”
“當整個格裡菲斯家族走向衰敗、走向無邊黑暗時,是戈登騎士燃燒自己,留下了火種延續的希望。”
“格裡菲斯家族,會永遠銘記他的奉獻。”
說完,雷文將自己胸前佩戴的格裡菲斯家族紋章摘下,放在了老戈登棺內,又親手為他封上棺蓋。
掌聲響起,回蕩在教堂之內。
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肅穆,但心思卻各不相同。
格裡菲斯家族的各級官員們,有人羨慕老戈登的哀榮,有人立誌以老戈登為榜樣,也有人單純地在為老戈登哀悼。
但貴族們的心思就複雜許多。
他們到來,大多是因為知道雷文看重老戈登,想要借此加強和雷文的聯係、走動。
可還有些人,卻帶著一些彆樣心思。
老戈登隻有菲奧娜這麼一個後代,他的爵位和領地也將由菲奧娜繼承。
而一個內向、不善交際的少女,在失去了唯一親人的情況下,總是會變得脆弱。
隻要趁此機會走進她的心裡,便能將老戈登的遺產收入囊中。
可讓這些人失望的是,菲奧娜表現得並不像傳聞中那般內向,也絲毫見不到崩潰的痕跡,應對貴族們的哀悼時表現得更是自然而得體。
之後從神官彌撒、到移棺安葬、再到葬禮之後的答禮酒會,菲奧娜的言行舉止都無可挑剔,將明裡暗裡的刺探、搭訕都應對了下來。
整場葬禮,從始至終,都不曾表露出任何情緒。
而一直關注著菲奧娜的豪威爾,卻克製住了衝動,他毫無道理地覺得,這時候任何交流,對於菲奧娜都是一種負擔。
葬禮前後持續了5天,菲奧娜也忙了5天,讓想要過來撿便宜的貴族們都蹭了一鼻子灰。
7月17日,夜。
隨著最後一批葬禮來賓離開,菲奧娜終於擺脫忙碌,回到了雄鷹城。
她本想回自己房間休息,可回過神來時,卻已坐在了爺爺的書桌旁。
這張桌子跟了老戈登一輩子,雄鷹城建成後特意從雄鷹堡搬了過來。
有些脫漆的桌麵上,還能清晰看到墨水瓶擺放的壓痕。
呼——
一陣風聲吹過,虛掩的房門忽然開了,咚一聲撞在牆上發出巨響。
菲奧娜還是怔怔坐在那裡,沒有半點反應。
柔軟窗簾被清風吹起,打亂銀色長發,起伏著撫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然而她還是一動不動,厚如瓶底的眼鏡片下,無神雙眼毫無焦距,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無知無覺,就連呼吸的幅度都無法看清,仿佛與這個世界剝離開來、再無乾係。
腳步聲響起,本已從門前走過的雷文,倒退幾步又走了回來。
看著僵坐在椅子上的菲奧娜,雷文輕聲道: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啪嗒
豆大眼淚順著菲奧娜眼角流下,連續不斷、再無法遏製。
“……”菲奧娜五官擰在一起,唇齒開合,卻發不出一點像樣的聲調。
銀發從肩膀滑落,菲奧娜緩緩低頭,雙手環住膝蓋,纖長手指上指節弓起,崩出蒼白顏色,仿佛整個人都已瀕臨破碎,隻有如此才能將自己收攏;足尖落地,足跟卻掛在椅子的橫木上,抽搐著、顫抖著,這顫抖又很快傳遞全身,好像一隻大雨中被拋棄的迷茫小狗。
“嗚……!”
壓抑了足足半個多月的崩潰,終於在這一刻,發泄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