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道:“您真覺得這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嗎?”
自在道人早已思考過這個問題。
“如果那位真的無意插手今日發生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在你這裡做安排?”
“既然準備已經做好,那就必然是要付諸於行的。”
“這不正是你今天來到神都的原因嗎?”
很簡單的三句話,是自在道人為之深思熟慮多日的答案。
楚珺搖了搖頭,說道:“你錯了,我來神都是為了讓我的朋友活下來,而不是為了參與今天這件事。”
自在道人自然不信,說道:“隻不過是你不清楚自己真正的責任罷了。”
楚珺平靜說道:“那封信上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對我而言,這就是不存在的事物,我不習慣也不喜歡去理解所謂文字之外的深意。”
聽到這句話,林挽衣很自然地想起藏在懷裡的那封信,想到信上那幾行簡潔的文字,眸子裡的情緒漸漸複雜。
自在道人沉默片刻後,聲音沙啞說道:“但是道門需要你承擔起這種責任。”
言語間,他的神情起初是悲痛,繼而麻木,最終冷漠。
這句話的意思很是清楚。
楚珺如何能不明白?
少女的回答十分簡單。
是不行。
於是。
在煙塵四起的長巷深處,她迎著陽光於冬風中握住道劍,動作平靜而堅定。
然後她頭也不回說道:“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
深巷一片寂靜。
忽有故作嘲弄的笑聲響起。
“白癡。”
林挽衣信手拔劍,站到她的身旁,麵向那位身成無垢的道門強者,挑眉說道:“你真以為我比你弱?”
陳遲看著這兩位少女,歎息了一聲,說道:“你肯定比楚珺弱,更重要的是,你們兩個加起來也還是要比自在道人弱上無數倍,哪怕他現在傷得不輕。”
林淺水在旁說道:“應該不至於是無數倍吧?”
陳遲很是惱火,喝道:“那就幾百倍好了!”
林淺水歎道:“好像還是贏不了。”
陳遲沉默片刻,搖頭說道:“我要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毫不遲疑地往離開的方向走去,是要置身事外。
林挽衣並不如何失望,因為這本就是不能奢求的事情。
她對林淺水說道:“你也該走了。”
林淺水微微一笑,說道:“有什麼好走的,總得留個人給你們收屍吧?”
楚珺心想這話很有道理,道了聲謝謝。
自在道人視若無睹。
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與正在掠過長街的寒風沒有區彆。
他漠然邁步往前,無視徑直而來的兩道劍光。
他的心情越發平靜,因為他知道,今天過後自己的名字將會留在史書之上,成為後人必須要看在眼裡的那一頁。
……
……
那片朱紅宮牆下。
裴今歌與人間驕陽站在陰影中,各自沉默,靜觀遠方。
未央宮前,羽化層級的戰鬥看不出開始與否。
唯一看得出的是,正在前進的觀主已然放緩腳步。
也許是因為他的傷勢極為沉重,也許是他得見王祭出劍後不再著急,又或者是彆的什麼原因。
他的腳步越來越慢,眼神越來越明亮,不是因為他和道休那樣正在通過某種不可挽回的手段,讓自己再次回到巔峰之時。
而是他正在以清淨之法靜觀人間,推演計算未來,求今日之果。
不過刹那,數千個結局出現在他的眼中,勝負與生死皆為三七之數。
哪怕王祭在這最為關鍵的時候站出來,讓局勢不至於崩塌到底,也不過是讓勝算多出三分。
是的,最初的推演結果是必敗無疑。
勝負依舊在晨昏鐘。
觀主不再推演,停下腳步,開始等待。
如果晨昏鐘不能響起,那此刻的他做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更何況先前白皇帝已經證明,他在正麵戰鬥當中隻能迎來一個結果,便是一觸即潰。
那他理所當然不能讓自己陷入相同的境地當中。
這並不代表他要袖手旁觀。
觀主伸出手,掌心再次朝天。
鮮血又一次從他體內躍出,細幼宛如書法飛白體中的那一縷枯絲,再次演化出上真飛仙圖。
飛仙圖縱使半毀,氣息跌落不止一籌,依舊強大。
未央宮的上空浮現出無數細線,錯綜複雜,仿佛燦爛星空。
這些線條散發著異樣的光芒,有道韻在其中流轉,玄奧至極。
……
……
未央宮前。
皇帝陛下看著這一幕畫麵,有些意外。
當上真飛仙圖以這種方式被再一次祭出後,無論今日此戰結果如何,這件道門至寶都將落得一個與緣滅鏡相同的結果。
在他看來,這著實不像是觀主此人能夠做出的決定。
道休猜到他心中所想,說道:“觀主本就有大殘忍之心。”
話音落時,他的雙手再次合十,讓天與地重逢。
砰!
就像是無數花瓶在同一時間被砸碎,刺耳的聲音隨著那雙佛掌的靠攏而越發密集,回蕩在方圓數百丈。
那是空間正在相互擠壓從而粉碎時發出的哀鳴。
身在其中,皇帝陛下的帝袍始終平靜,不見半點裂紋。
下一刻,他的身旁驟然飄出數十顆渺小的星辰。
星辰依循著某種既定的軌跡,圍繞著他運行與流轉,以漠然地姿態麵對洶湧而來的恐怖力量。
王祭仍未出劍。
他靜靜地看著那些星辰,看著光芒在其中綻放與生滅,尋覓著那條轉瞬即逝的道路。
星辰隻是來自於山河盤演化的虛像,不是懸於夜穹的真實存在,並非屹立千萬年的存在,自然可以穿過。
就在這時候,一道極其冰冷的氣息驟然籠罩住他的身體,帶來比荒原深處還要濃鬱的恐怖低溫。
那是司主的目光。
王祭卻是理都不理。
他很確定,在自己尚未遞出手中劍鋒的此時此刻,就算是白皇帝也不會向他真正出手。
誰也不願直麵且慢的第一劍。
因為誰也不知道王祭在這百餘年間,究竟把自己的劍道推演到何等程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必然是驚天動地的一劍。
司主無懼生死,否則他絕不會在今天站出來,那他就必然要為白皇帝解決這一劍帶來的威脅。
那是一個相對委婉的做法。
喀嚓!
空氣被那道寒意所凝結,繼而破裂碎開。
接著是陽光,似乎擁有真實的形狀,不斷變得沉重。
地麵早已泛起了霜跡,正在依循著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慢慢地漂浮起來。
以王祭為中心,周遭三丈之內,萬物就連空間都已染上霜色。
這一切不過源自於司主的一個眼神。
這依舊是人世間最為高妙的道法。
站在朱紅宮牆下的裴今歌與人間驕陽還未來得及為此感慨,以置身事外的角度思考易水太上該如何才能破局,場間再有巨變生出。
轟轟轟轟轟轟!
大地忽而劇烈顫抖,宮牆與殿宇抖落無數塵埃,散落在隨之而浮現的空間裂縫中。
然後。
以未央宮至朱紅宮牆的整片土地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提起,飛向天空!
瞬息之間,無數密雲自人間各地洶湧而至,凝聚成為一片新的龐大雲海。
滿天陽光就此攔下,身在大地的人們眼中滿是茫然與震驚,錯愕至極地怔怔看著天空,看著那座正在飛升的莊嚴宮闕,甚至忘了眼前正在發生的廝殺。
就在未央宮即將升至百丈的天空時,無數細線自虛空突兀而出,如若繩索般纏向那座被拔出大地的宮殿,不顧一切的開始阻擾。
不過片刻,人們便已見得數十根細線無法承受重壓而斷開,潰散於無形,化作光雨灑落人間。
光雨的顏色極為燦爛,世間因此而迎來新的光芒。
神都中的某條深巷被照亮,兩位少女都已浴血,傷勢漸重。
長街上廝殺還在繼續著,王大將軍忍不住數次抬頭望天,皇後娘娘的目光始終在人間,仿佛她對這一幕早有預料。
……
……
這一切本就源自於皇帝陛下的意誌。
未央宮在此刻飛向天空,就是他的意誌所在。
既要執天之道,理所當然要讓自己得以站在天穹之下,而非人間。
伴隨著上真飛仙圖所化的最後一根細線被扯斷,再無任何事物可以阻止未央宮的飛升。
一道流光出現在此間眾人眼中。
那是歸來的天道印。
落在皇帝陛下的身旁。
他靜靜看著前方的道休,看著仍未出劍的王祭,打了個響指。
輕響過後,無邊烏雲以正在飛升的未央宮為原點,開始了看似緩慢的旋轉,凝聚成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
無數閃電在其中出現,彼此相互交纏,最終勾勒出一顆無比巨大的眼睛。
就此俯瞰人間。
與此同時,天道印上裂縫驟生,正在支離破碎。
這無疑也是皇帝陛下最後的手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