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宮主望向飄落著的雨絲,說道:“但有著這場雨,那就可以。”
那些驚恐與惶然隨著話音消失而消失,大人物們終於有了底氣。
今日濟濼城中之所以冒著大不違做出這樣的布置,是因為潮生神宮有著一門傳承悠久的強大陣法,陣成後甚至可以鎮殺得道境的強者。
魔主再如何強大,再如何無懼無垢境,與得道境依舊有著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
這就是讓魔主死在濟濼城的唯一可行辦法。
哪怕擺出這座陣法必須要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依舊是值得的。
而且城門樓上的他們最後也將站出來麵對那位魔頭,與百姓們同生共死,不是麼?
那這就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之心。
……
……
顧濯行至城門樓前。
無數百姓組成的人海,被他從中走出一條道路,留下空白。
太守站在窗前,望向走出人潮的那個魔頭,與之對視。
明明是居高臨下,他卻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冷漠俯視著的人,於是憤怒。
憤怒沒有影響他的理智,甚至無法體現在他的聲音裡。
“像你這等滿手血腥十惡不赦的邪魔,罪該萬死!”
……
……
誅字回蕩在濟濼城中,遠行四方。
城外遠山的某座離亭下,司主的視線跨越數十裡的距離,落在長街之上。
殘留在其中的鮮血開始劇烈的震顫,從石磚的縫隙中飄起,從留有餘溫的屍體中飄出,從酒樓的窗紙上飄離……連帶著雨水一並飛起,飛向站在城門樓前的顧濯。
數十道像是束帶般的血流,轉眼間化作一個巨大的半圓,形成一座散發著不詳氣息的陣法。
顧濯站在這圓的最中心。
與鮮血混為一體的雨水在陣法的影響下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強大,直至如血般濃稠。
這就是今天這場圍殺的最根本倚仗和底氣。
……
……
數年以前,顧濯曾經在慈航法會和一位潮生神宮的弟子交過手,
那時他就對這宗門抱有印象。
所謂潮生,求的是一浪比一浪更高,以最為蠻橫直接的方式碾碎敵人。
在那天,顧濯以硬碰硬的做法正麵擊潰那位弟子,讓其道心險些當場儘碎。
今天的他決定用一種更加粗暴的做法。
……
……
潮生神宮的宮主自城門洞中走出,隔著血陣與顧濯對視。
他的麵容是冷漠,眼神卻是無法掩飾的狂熱,那是有幸參與殺死魔主這樁盛舉的幸福。
他似乎認為此刻的自己理應要有風度,如此才能更好地留在史書上,嘴角緩緩揚起。
他微笑著說道:“為了表達對您作為修行路上前行者的尊重,請您出手。”
無論怎麼聽,這句話都很囂張,可以致人發怒。
顧濯還是沒說話。
更多的人出現在那位宮主的身旁,都是先前沒有現身的大人物。
血陣越發強大,腥臭的味道越發濃鬱,令人作嘔。
不知何時,顧濯的衣袂靜了。
繚繞不止的狂風消散無蹤。
世界變得更加安靜。
大人物們敏銳地注意到這一點,眼中流露出真實的喜悅之色,提前興奮。
太守自然也看到了。
於是他不再居高臨下,在民眾的注視中離開城門樓,來到顧濯的前方。
所有人都知道,他準備親手完成不久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很多人都在想,這場忽如其來的微雨是不是天地在為魔主送行?
……
……
城門前一片死寂。
顧濯望向前方,血陣讓他目之所及皆儘猩紅。
他聞著那刺鼻的味道,邁步往前。
太守不再心驚,與潮生宮主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得到明確的答複。
冰冷華美的長劍被身著官服的中年人拔了出來。
然後他看著顧濯的眼睛,麵無表情喝道:“你該死了!”
話音落時,狂風乍起。
無數雨珠翻滾沸騰,與濃稠的鮮血驟然分離,轟然巨響聲中,血陣崩解。
顧濯一步踏出,來到濟濼太守身前,揮刀斬落。
隻是瞬間,那一身官服被殺豬刀斬成碎片,如蝴蝶般被狂風吹走。
沒有人能在這時反應過來,就連臻至無垢境的潮生宮主,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再無衣衫蔽體的太守的命根子被那把殺豬刀斬斷。
鮮血從中飛濺而出,模糊不住民眾的視線,百姓們清楚看到敬愛的太守大人變成太監,再看到那把殺豬刀把那具醜陋身體的血肉片落。
這和殺豬……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區彆。
場間一片死寂。
直至太守痛苦的哀嚎聲響起。
在那把鋒利的殺豬刀前,在萬民的目光注視下,他清醒著想要伸手遮蔽自己的醜陋,卻隻能一次次地在途中被斬斷,惶恐的淚水和鼻涕從他的眼眶和鼻孔中瘋狂湧出,糊了他的嗓子,便也堵住了求饒的聲音。
誰也無法想象出此刻這一幕淒慘至極的畫麵,在事實真正出現之前。
潮生宮主開始恐懼。
桃止山的副山主開始驚恐。
落星宗的那位掌律使開始驚慌。
無數的疑惑出現在他們心中,誰也無法理解以鮮血凝就而成的陣法會在瞬息之間被瓦解,那些混雜在其中的雨珠為何而沸騰?
難道是這方天地不同意他們殺死魔主嗎?
極其強烈的懼意淹沒每一個人的心頭,沒有人想要成為下一個濟濼太守,沒有人想要以這種方式被記在史書之上,於是他們再也顧不上除魔衛道的大事,決定逃走。
然後。
一聲極為悠長的劍鳴響起。
時光似是因此而慢。
在這漫長的刹那當中,大人物們看著那個魔頭提著殺豬刀,朝著自己走來。
一刀,再一刀。
二刀,又三刀。
千刀,成萬剮。
衣衫被割破,密密麻麻的傷口出現在他們的身上,宛如淩遲。
顧濯行走在這暫緩的光陰中,沉默著揮動手中的殺豬刀,讓這些人承受著至為沉重的痛苦。
在普通人的眼中,這刹那有無數個黑色身影出現在城門洞前,出現在每一位平日裡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身前,帶來四濺的鮮血。
……
……
那位潮生宮主境界高深,不惜代價爆發出最為強大的手段。
為且慢所慢的時光,無法再禁錮住他的腳步。
他於驚懼中爆發出搏命的勇氣,五指緊握成拳,轟向顧濯。
這一拳是如此的強大,氣勢絕倫,滿天雨水為之驟滯。
顧濯卻看都不看。
下一刻,隨著陣法崩解而散落的鮮血無聲凝聚,出現在那個拳頭的前方,仿佛城牆。
轟!
潮生宮主的拳頭與城牆相遇,就此力竭。
顧濯轉過身,迎著那茫然不敢置信的目光,揮落手中的殺豬刀。
刀落時,人未死。
……
……
或許漫長,或許短暫。
隨著劍歸入鞘的那一聲輕響。
城門樓前的無數道虛影凝聚歸一。
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再也無法站著,都已跌倒在地,衣衫儘碎,滿身傷痕地活著。
顧濯站在微雨中,衣衫微濕。
不知是雨。
還是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