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鐘主持兩朝朝政,門生故吏甚廣,尤其還是出自江南,人脈遍布各級衙堂。
而江南籍貫的官員,也都將他視作為朝堂一顆蒼天巨木,每每有江南籍的考生赴京趕考,第一站總是要到丞相府門下求見。
在隆祐帝答應乞骸骨後,堂上一片嘩然,為安景鐘請願者,成片的跪了下來。
安景鐘也算是為了大昌鞠躬儘瘁,沒有加銜致仕,卻是這樣寥寥退場,更加讓江南出身的官員心寒。
適時,東方治站出來恭敬行了一禮,道:“安相年事已高,回歸鄉裡頤養天年,是陛下體恤。不過,丞相乃百官之首,需輔佐陛下總理朝政,此位關乎社稷安危、天下興衰,萬不可久缺。不知陛下心中對於丞相一職的繼任人選,可有聖意?”
隆祐帝定下來的決策,在朝堂上從來就沒被扭轉過,更何況此時是安景鐘自己提出要乞骸骨的。
東方治開口之後,也將眾人的心思轉移到了這丞相之位的新人選上。
按常理,丞相致仕之前,會與皇帝提供幾個人選,而在這朝堂之上,安景鐘一時倒是也沒開口的機會。
隆祐帝應下東方治的話,道:“相位,朕一時並無人選,中書省之責,暫由你和柴樸共同擔任吧。”
被點到名字的二人,站出身道:“臣等謝過陛下。”
……
議完這最後的朝事,隆祐帝便歡心的往後宮走去。
一路來到坤寧宮,正見到皇後在教導著三位皇子,措詞十分嚴厲,幾個半大的孩子垂頭站著,還有在抹眼淚的。
抬眼見到了隆祐帝就在不遠處,皇後便讓教養嬤嬤將三人先都帶走,隨後迎了過去。
教養嬤嬤攜著三位皇子與隆祐帝三拜行禮,“見過父皇。”
隆祐帝拍了拍三個孩子的肩頭,叮囑道:“你們可得聽娘親的話,切不可惹她生氣,知道嗎?”
三人異口同聲的應了下來。
待他們離去,隆祐帝才又帶上了笑臉,關懷道:“怎麼?他們又做了什麼錯事?”
兩人結伴而行,一起來到宮中大殿上,挨坐下,皇後幽幽歎道:“惡習不好改,不好學還頑劣,今日他們捉弄教書先生,故意趁著先生不注意的時候,將不知從哪裡帶來的蟲丟進了茶盞裡,又將人家氣得來這裡告狀。”
隆祐帝卻是被三個孩子逗得大笑,被皇後瞪了一眼,才收斂了,寬慰道:“尚幼,待年歲再漲些便不必如此操心了。”
皇後卻明顯沒隆祐帝這樣樂觀,再歎了口氣,“教婦初來,教兒嬰孩,少時都這一幅德行,豈能等到他們長大就變好了。我們是個普通人家也就罷了,可這是皇家。”
隆祐帝牽起皇後的手,撫摸著寬慰,“天子不問私德,豈不聞齊桓公之於管仲,漢高祖之於張良?如今管仲、張良者已然在了,他們不行掣肘之舉,便已足夠了。”
見隆祐帝一臉喜氣,皇後便知他此行的目的了。
“可是嶽淩那邊發來消息了?”
隆祐帝點頭,接過宮女奉上的茶水,淺啜一口潤唇,應道:“大功,剿滅雙嶼島,無一人陣亡。”
不知戰事的皇後麵上也浮起了愕然,“竟有這般的事,實乃大功一件。無人陣亡之勝仗,聞所未聞,必將載入史冊,流芳百世。”
見隆祐帝得意的笑,皇後也不禁莞爾,“此乃君臣佳話,難怪令陛下如此開懷。”
隆祐帝撫掌笑著,又道:“非但是鏟除了雙嶼島這個東南頑疾,而且此行抄沒了島上錢財,必然收獲頗豐,再算上倭國賠付的五百萬兩白銀,或許可賺得大昌一年的賦稅,實在是緩出了一口氣。”
“原以為蘇州澇災,東南都因此震顫,隻能遷延稽遲,不想竟是一回賺得盆滿缽滿。”
“少說應當是有八百萬兩了,這些年的苦頭,你也隨朕吃的夠多了。今年年節,不如邀請百官入宮飲宴,如何?”
不知不覺間,身為天子的隆祐帝,反而比舊時更加在意黃白之物了,為此還高興不已。
皇後皺了皺眉頭道:“賺是賺了,可劫掠海盜積攢的財富,也不是年年都有的事。嶽淩在南邊,可不隻是為了這一錘子的買賣,接下來他肯定還有事要做,是不是還需要很多銀子呢?”
隆祐帝頷首道:“嶽淩遞上奏折,欲要開海,成立一個單獨的衙門,市舶司,專管海上事宜。從保護海貿的商隊,到收取出入港口的稅銀,都交由這個衙門處置。”
“大昌海岸綿長,這般的衙門從天津衛到廣州府,要陸續開辦十數個,造船,官員,這都需要大把的銀子。”
“而且,江浙署衙垮台,如今是嶽淩在支撐著,這舊製也需要改一改。他上書建議說,要分權治之,不可再委任丞相,總攬大權否則在江浙富饒之地,就容易滋生出第二個趙德庸。”
“軍權,民政,律法分為三個衙門,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將這三個衙門的職權厘清邊界,互不乾涉又可相互監督。”
“江浙又太過富饒,人口稠密,他又提到要將江浙分為兩個省,江蘇和浙江。”
“其他的內容還有許多,奏折寫得十分詳實,足足有數十頁,朕隻來時略微翻看了些,還沒全部讀完。”
隆祐帝從袖口中取出一方厚厚的折子,略略歎了口氣。
“嶽淩他也不容易,文要治國,武要安邦,怕是這重擔壓得他要喘不過氣了,還在操勞著賦稅的事。”
皇後拾起翻了翻,道:“分擔如此,還擔憂了陛下的身子。”
隆祐帝沉重的點點頭,未有言語。
皇後問道:“又有此不世之功,想必此刻已經轟動京城了,陛下如何賞他?”
隆祐帝試探著反問:“進封國公?”
“先不說有二十二歲的國公,進封國公之後呢,女真未平,他若是再有立功呢?”
“封郡王?”
“三十歲不到的郡王,之後還怎麼封?”
隆祐帝也有些苦惱,“不然,將秦王府封給他?”
皇後偏頭想了想,也歎了口氣道:“若三位皇子中,有一位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眨了眨眼,皇後的目光漸漸從宮燈移到了隆祐帝身上,“要不然,陛下今夜留宿坤寧宮,臣妾努力下生個公主出來,招他為駙馬?”
隆祐帝苦笑道:“你怕不是失心瘋了,十月懷胎再生下來,要小嶽淩二十多年了。再者說,不都將林如海的孤女指婚給了他嗎?”
“太醫院也說過了,你的身子已經不適合生育了,好好養著便是。”
皇後皺眉佯裝不喜,“還不是陛下不努力,試一試又無妨。”
說著,皇後便來扯住隆祐帝的衣角,隆祐帝似觸電了一樣立即起身,道:“國事繁重,朕還得再仔細讀一讀嶽淩的奏折,就先回去了,皇後好生安養。”
“夏守忠呢,快,擺駕!”
隆祐帝匆匆忙忙的走了,惹得在旁伺候的宮女們憋笑。
皇後眉頭輕挑,道:“好了,休要鬨了,各自去做事。元春,來研墨,本宮想再為玉兒去一封信。”
……
京城,
蘇州大捷的消息如同一陣風般,迅速刮過了京城上空,萬人空巷,熱鬨非凡,人們皆是走出了房屋,相互慶賀著這不可多得的大捷。
京中不少有江南人士,當聽聞江浙數十年的頑疾竟是被安京侯一朝去除,那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逢人便誇讚著安京侯的功績。
勾欄,酒肆,茶館,凡是百姓們常去的聚眾之處,今日無不是座無虛席,人山人海。
而他們所談論的也沒有彆的事,隻有安京侯一人。
有人想起安京侯未知真假的坊間傳聞,有人又猜著當今聖上會如何獎賞,又有人推測著安京侯究竟用何等手段完成無一人陣亡的壯舉,市井間熱火朝天,如同年節已至。
京中的高門大戶,尤其勳貴一脈,更是要坐在一塊兒,論起這天大的事。
尤其安京侯曾在北蠻之禍中,提拔了一乾四王八公的子弟,才讓他們如今在京中仍保有一席之地,簡直是天大的恩情。
一想到要論起安京侯的事,那就再沒有比榮國府更好的去處了。
消息傳開還沒多久,各家的女眷不約而同的來到了榮慶堂上慶賀,麵見賈家的老封君。
而賈母還沒從今早上的事中緩過神來。
原來,今早甄家二爺甄應嘉被押解入京了,而且宦官在城門樓下就已經廣而告之,會擇日問斬。
此時此刻,在與幾個管家媳婦打牌的賈母才知道,她讓人南下去辦的差事,完全沒辦下來。
找賈璉來了解狀況,竟是從他口中得知,安京侯絲毫沒給榮國府顏麵。
不但如此,若不是因為賈璉伏低做小,成了甄家犯錯的旁證,隻差毫厘就將榮國府也一並查辦了。
這讓賈母氣得不輕。
求你做事,你不做也罷了,還讓賈家來蹚渾水,成了送甄家砍頭幫手,這她還有什麼顏麵再見甄家的女眷,其餘四王八公家的人該怎麼看她?
賈母還在榮慶堂上急喘著粗氣,四王八公家的女眷還真就蜂擁而至了。
“老封君,您可聽說今早的事了?”
王子騰的夫人劉氏湊近了與賈母道賀,一臉諂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