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鬢斑白的俊美男子坐在蒲團之上,左手輕輕撚動著手上的佛珠,右手邊放著一柄長劍,嘴中輕念著經文。
此人,赫然是北離五大監之一的掌香監,以太監之身代管鴻臚寺的權宦,也是曾經一柄寒劍,在江湖上卷起一片風雲的風雪劍沈靜舟——瑾仙公公。
“師父。”
一個小童踏進門內,輕輕喚了一聲,正是去年與他一同前往西域大梵音寺的伯庸。
瑾仙公公沒有睜眼,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掌冊監瑾玉公公又來了。”
為什麼是又?
因為在六皇子入雪月城後沒多久,瑾玉公公便來過一次。
瑾仙點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伯庸出去,連眼睛都沒睜開。
伯庸轉身快步離開,踏出門的時候,發現一身紫色袍的高大男子,依舊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雙手背負身後,仰頭看著天空發呆。
相較於其他大監,瑾玉公公是個很少登門拜訪的人,且每一次登門拜訪都顯得十分身份,讓弟子先行通報後,才會踏入院內,不會差半分禮節。
不同於嚴厲火爆的掌劍監,也沒有掌印監的圓滑玲瓏,更沒有大監的深沉冷峻,這位總是在藏書樓中看書的掌冊監乍一看,就像是一個中年儒士。
但沒來由的,伯庸卻很喜歡這位儒雅平和,無半分戾氣,總是帶著禮貌笑容的掌冊大監。
“公公,師父請您進殿。”伯庸恭敬抱拳。
瑾玉公公回過神,點了點頭,朝著殿內走了進去。
“瑾玉。”瑾仙公公睜開眼睛,手中撥動念珠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瑾玉公公點點頭,在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
瑾仙並沒有起身,隻是微微笑了笑:“又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裡來了?”
“不是一陣風。”瑾玉搖搖頭,沉聲道:“是一陣風花雪月。”
瑾仙沉默良久,重重歎了口氣:“他走出那座城,也就代表這盤棋開始了。”
“所以,你的選擇呢?”
瑾玉順手端起了麵前桌上的一杯茶。
“冷了。”
“無妨。”瑾玉手指輕輕一觸杯底,手中的茶杯一下沸騰起來,冒起騰騰熱氣,他輕輕吹了吹,然後喝了口。
“用綿息術來煮茶,師父知道大概要被你氣死。”瑾仙輕笑道。
瑾玉放下茶杯,重複問道:“所以你的選擇呢?”
瑾仙收斂起笑容,搖了搖頭,認真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做不了選擇,朝上三個王爺、四個將軍、五位尚書,以及江湖上那幾座城,他們都可以做自己的選擇,但我們五大監沒有選擇,太安殿上匾額之後的龍封卷軸中寫著誰的名字,我們選擇的就是誰。”
“可我想選。”
這話瑾仙已經聽過一次,他沒有半點波瀾,平靜道:“如果你是勸我的,那你便請回吧。”
“聽聞,楚國那位很看重你,在大梵音寺的時候,曾邀你入楚?”
忽然,一個厚重的聲音響起,一道紫光一閃,殿內已然多出來一人。
掌劍監瑾威公公,濃眉大眼,不怒自威。
“原來如此,難怪你有恃無恐。”
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緊隨其後響起,殿外多出一個肥胖的身影,滿臉笑意,眼神中卻藏著難以察覺的鋒芒。
掌印監瑾言公公。
“三個月前,我們得到消息,那人入了雪月城,我們原本以為已經是殘局的棋局,便已經活了過來,以前我們是棋子,現在我們也可以成為下棋人。”瑾言笑嗬嗬的走進了大殿。
“下棋的人?”瑾仙冷冷一笑:“天下夠資格下棋的人,隻有那位和李先生,其餘人皆是棋子,即便陛下也是一樣,瑾言,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瑾言表情不變,依舊滿臉笑意:“當年你可曾想過,自己能成為代掌鴻臚寺的掌香監?如今那張龍封卷軸上,可還沒有名字。”
“瑾言,你大膽!”瑾仙怒喝,身邊瞬間劍氣洶湧,整座大殿都微微搖晃起來。
“你們兩個從小就愛吵架,什麼時候能改改各自的毛病。”瑾玉從長椅上站起來,長袖輕輕一揮,將那股寒冷的劍氣壓了下去。
瑾仙冷哼一聲:“五大監奉皇命行事,我們從小被師父收養,師父可曾說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瑾仙,我隻問你當年龍封卷軸上的名字,是陛下嗎?”持劍而立,麵目威嚴的瑾威開口:“當然,琅玡王已身死,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不過,瑾言也沒有說錯什麼,若是以前,我們自然可以等待陛下做出決定。
可既然那個人又重新出現,走出雪月城,很多事情便變得不一樣了。
現在,已經容不得我們再等下去。
當然,你不一樣,畢竟你受那位看重,你可以置身事外。”
“我沒有答應那位。”瑾仙冷冷道。
“所以,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不是嗎?”
瑾仙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最近天啟城中,又有數批人馬離開,你們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嗎?”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從大殿後方傳來。
四人皆驚,連忙轉身,隻見一個身穿紫衣蟒袍,滿頭白發的中年男人坐在那佛像前,平靜地看著他們。
“大監。”四人趕忙行禮。
來人,顯然是以伴讀身份與皇帝一同長大,不掌管任何大內事務,但卻是真正意義上的,所有宦官的最高首領——大監瑾宣。
瑾宣擺擺手,繼續說了下去:“他們分彆去了嶺南溫家、兩國邊境琅琊城、無處可尋的暗河,以及楚國嶽麓城。”
“楚國要涉足我們北離的朝堂之爭?”瑾仙皺眉道。
“六殿下畢竟是那位的外甥。”
“大監的意思是,楚國會支持六殿下?”瑾玉問道,神色有些凝重。
早在六皇子入雪月城的時候,便有幾十批人馬離開天啟城,聯係江湖上的各大勢力。
但相較於楚國這個龐然大物,這些勢力不過是螻蟻而已。
一旦楚國介入,哪怕所有的江湖勢力聯合起來,也撼動不了分毫。
瑾宣搖搖頭,意味深長的說道:“如今楚國的皇帝,可不是那位。”
“大監的意思是?”
“早在十年前,楚國便有吞並天下之誌,楚國如今那位陛下,可不一定願意見到六殿下坐上那個位置,畢竟永安王若是坐上那個位置,楚國那邊多少會有些為難。”
瑾宣站起身,看著眼前四人,歎息一聲:“你們啊,還是太急了,等六殿下入天啟再說吧,想必到時候,楚國的兩位陛下也會現身天啟。
說起來,你們其實說的對也不對,如果沒有楚國,沒有那位太上皇,你們確實可以選擇卷軸上的名字,可惜天下沒有如果。
一旦楚國選擇六殿下,你們便沒得選。
當然,楚國若是沒有選擇六殿下,那時便是你們入局之時。”
“你們?”
瑾仙目光灼灼的盯著瑾宣,瑾宣隻是淡淡一笑:“我隻會選擇坐上那個位置的人。”
言罷,他起身走出了大殿。
直到瑾宣的身影消失許久,殿中四人才再次議論起來。
瑾威一臉狐疑:“他不是支持赤王嗎?”
瑾玉搖頭,歎息一聲:“如今看來,隻怕未必。”
“咱們這位大監的心思,向來深不可測,誰知道他怎麼想的呢。”瑾言又恢複滿臉笑意的模樣:“不過,他有句話說得對,我們隻能等楚國那邊塵埃落定之後,才有資格入局。”
瑾仙看了他們三人一眼,盤坐下來,淡淡道:“白王,琅玡王世子,你們各有各的支持者,我們各憑本事吧。”
“看來,你是決定選六殿下了。”瑾言笑道。
瑾仙搖頭:“我誰也不選,我隻選坐上那個位置的那位。”
他是中立的,隻不過相比於白王、赤王和琅玡王世子三位,他更欣賞永安王——蕭楚河。
瑾言嗤笑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各憑本事吧。”
言罷,他率先離開了大殿。
瑾威一言不發,緊隨其後。
瑾玉張了張嘴,發現瑾仙已經閉上雙眼,一副慢走不送的模樣,隻好拱拱手,歎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