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桌上的肉食努了努嘴。
他們又想吐了。白涯鐵青著臉,他仿佛回到了少時蠻荒的山村,麵對窮山惡水饑荒的人們。而此處的人甚至不是因為饑餓,是為了在他看來一派胡言的謠傳。“荒謬。”
“妖怪食人能積攢妖力變化人形,確有其事。可人吃妖肉能有妖力,實在是未曾聽說。”就連柳聲寒都微微搖頭,流露出不敢苟同之色。
阿婆皺巴巴的老臉上擠出個哂笑,她的語氣很和藹,藏著一絲優越與深信不疑,如向無知的幼兒耐心解釋常理:“這山裡頭的事兒,你們不大清楚。可這村子裡呢,就有那麼個得了好處的。你們看,就前頭亂跑那娃崽,白頭發的,彆看他沒爹沒娘,在咱這可算個角色。當初他娘一氣兒生了他和他妹,餓得沒奶,愣是偷妖怪的奶給倆娃兒奶大了,孩子眼睛都變了色。你說尋常人哪兒有綠眼睛呢。等大了可就不止吃奶了。村裡那時還不曉得妖怪的好,打獵分肉更少,她男人早沒了,彆說是輪到她,不去搶她的,都算是額外開恩。家裡兩張嘴餓啊,嗷嗷地哭,那當娘的沒法,三不五時,去打死的妖怪身上割肉。”
祈煥偷偷瞄了一眼白涯,後者似乎有些愣怔。這樣的事情無論在什麼時候、在哪裡,總是反複輪轉不斷發生,教人無可奈何,也無法指責。但一個母親的辛酸,與一個村子的怪誕,究竟是如何聯係上的?隱隱間,答案在每個人心中呼之欲出。放眼望去,這露天的家家戶戶拚湊的長桌上,原本喜氣洋洋的氛圍轉眼就變了。在他們兩人看來,這就像是一群異界湧來的餓鬼,禿鷲般貪婪地用尖利的嘴撕扯著新鮮的屍體。
“沒成想,倒讓她歪打正著——後來女娃兒餓死了,不知埋了哪去。男娃娃給她拉扯大了,身板比彆的好小孩都要結實,妖怪似的活蹦。有人瞅見過他偷摘人家果子,在最細的樹杈上踩著,穩健得不像話。小小一個人兒滑溜得泥鰍一樣,主人家好不容易給他逮住,想給些教訓,沒成想,倆人都按不住他,一不留神就讓他掙脫了,蹦上房頂狂奔過去,平地一樣順溜。他娘倒也是管的,聽說是訓過了,改日大晴天上門與主人說,次日天要大變,得把果子護好。她說這算賠禮,給人罵了一頓趕走了。沒成想,隔天真是妖風邪雨的,快把那家樹都吹折了。主人家這才信了一半,村裡遇見向她討教,才明白是那小崽子說的。自那以後他又說過幾回天氣,嘿,一說一個準兒。”
他們都靜靜聽著,可內心多少不是滋味。姑且不論這種力量的來源,是否真的是取食妖怪的肉;即使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為了追求力量,便要使自己向妖怪靠攏麼?
君傲顏想起夜叉不祥的海域,還有自己再回憶時無比抗拒的、在海底如魚得水的舒暢。她曾感到自己一身輕鬆,遠離了纏身病痛,充滿力量;也見識過夜叉有多麼力大無窮身手矯捷,甚至刀槍不入不死不滅。可當她看到那樣一種怪異與病態的扭曲力量時,隻覺得作嘔,隻想反抗和逃離。這些人呢,他們沒有看過任何不祥的征兆嗎?這樣想著,她便問了出來。
“不吉利的事呢,也不是沒有。”阿婆大概說得嘴裡沒味兒,挾了塊肉皮慢騰騰砸巴,看得她不適地彆開頭,“那倒黴孩子,整天上躥下跳,想一出是一出,誰也弄不懂在折騰啥。他和彆家的娃娃都不一樣,湊都湊不到一塊,一看就不正常。你們是沒聽過,那孩子神神叨叨的,老聽他自個兒擱那說著什麼,問了,就說在和死人講話。有時候給他蒙中了村子知道的人,去問那些人對他說了啥,倒也說得一板一眼,像有那麼回事。我們尋常人也不明白,多長個心眼,防著便是。”
她啐了一口,稀爛的皮黏連著枯黃的毛發砸在地上,沒有半點聲響。
“有他娘管著倒是罷了,現在也麻煩——他娘有回進山去了,沒再回來。能是咋呢?鐵定是死了。留下那小東西,現在也十來歲了,沒人敢管他,要是給纏上了,惹來報複了,哪個受得住?隻能好聲好氣給他講,他現在也就是半個妖怪,是最下等的那一類。他能待在村裡,是大家忍他、容他、護著他,他也就彆到處亂跑,給大家惹麻煩。這麼糊弄著也對付了兩年,以後呢,誰說得準。還得是村裡再有人也撞個大運,能製住他才算好。”
幾位外鄉人一時說不出話,都在彼此臉上看出了顯而易見的反感和排斥。打心底裡,他們還是不信這個說法的。那孩子的身體也許是過多了苦日子打熬出來的,要麼也可能父母本就是體魄強健之人。若說預測天氣,他們幾人行走江湖久了,多少也能做些推斷。
至於見鬼通靈一事,就更好解釋了。自小沒有夥伴,孤孤單單地長大,又有親人過世的刺激,一個孩子的性格哪能不出點問題呢。更何況失去親人之後,被這些村民偏見以待,防妖怪一般提防,也該被防成“妖怪”了。
自然,這些和村民們的想法一樣,依然是各自根據有限的信息進行的主觀推測。九天國一切水土風物,都和他們所熟知的不同。即使柳聲寒了解的也更多是香積國周邊一帶而已。這座疑團重重的礦山,是否真的有什麼力量影響著此地的人和妖怪,並不是他們能說了算。
要想弄明白此處妖怪的事情,想必問本地的妖怪,總會更靠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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