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種可能嗎?”馬上的聆鵷和馬兒一樣焦慮不安,“能把活屍救回來的可能?它們還能動,是不是……保留著像人的什麼地方,所以還能恢複成人的樣子?”
薛彌音厲聲道:“彆說這些沒用的,你們可想清楚。像是那邊那個——爛到這種地步,就算恢複意識,也支撐不了多久啊。還有那個孩子……不論哪方能清醒都是悲劇一場。”
屍潮逼近,阿淼是沒法繼續逞強了。它嗖地一下跳到馬上,死死扒著彌音不放開,她都能感覺到小家夥的爪子從肉墊裡伸出來,勾在自己的皮膚上。即使已經是妖怪或鬼魂般的姿態,它保留了諸多生前的習慣。沈聞錚攥緊了手中的棍,另一手死死抱著自己的女兒。她想要尖叫,想要抗爭,卻不知為什麼而戰。她該奢望兩具屍體還有得救嗎?她該揚起武器嗎?將矛頭對著自己的親生妹妹,女兒最喜歡的小姨,還有她的孩子——她做不到。
“動手吧。”沈聞錚這樣說了,“我知鐘離公子,法術高強……”
既然不打算跑,他們都陸續下了馬。變幻遊移的狐火將寒觴的臉塗上暖色,明明滅滅。寒觴將目光定在沈聞錚的臉上。她睜大眼,愣愣地看著那具熟悉的屍體。屍潮中似是能聽到嬰孩的啼哭,如動物在嚎叫,如鬼怪在鳴泣。
一道緋色火牆構築起來,幕布一樣將眼前的景象與人們的視線隔絕。焰牆之後,是滋滋作響的人體組織與明火鬥爭吞噬的聲音。寒觴背過身,並不去看,聆鵷這才想起他並不喜歡耀眼的火焰。但他一定是權衡過的,相較之下,友人們的性命比起他的喜惡更加重要。他們聽到疑似溺亡上岸的人掙紮喘息的聲音,又像是被扼住脖子的人在拚命地呼吸,其中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哀歎聲。這聲音專門在官府火化屍體的人一定聽慣了,畢竟一些死人身體裡的空氣和水分沒有排乾淨,死太久的人體內也會產生一些容易點燃的、會發生細小爆炸的氣體。但不論是能拿道理來解釋清楚,亦或怪力亂神,此刻的群魔亂舞不論誰看見都會啞然無聲。
沈依然趴在母親的身上一言不發,眼淚卻早已浸透了織物,讓聞錚感到一片濕熱。孩子無聲哭泣的這一小塊地方,簡直就像與麵前的火一樣灼灼燃燒。自始至終,她是在場唯一一位視線從未離開火焰的人。她的雙目毫不畏懼,火光在她瞳中閃爍,像是她的一部分。她是在默哀嗎?沒有人敢詢問。這是一場遲來的葬禮。
薛彌音看著寒觴,心中有了答案。他果然是個妖怪。真是稀奇,他竟然和人類在一起,甚至是那樣和平。而且,另外那個男的還是類似陰陽師的身份。怪哉。
此時,有什麼東西在他們身後緩緩直起身子。火光將所有的影子投到背後去,他們沒能察覺到異狀。一個人突兀地出現在那裡,但沒有打擾任何人,隻是同他們一起注視著這一切。沈依然哭得有些累了,這幾天發生的事對一個孩子來講委實過於沉重。她將深埋在母親懷裡的頭抬了起來,就這樣注意到母親身後的人。那一瞬間,她攥緊了母親的衣服,這令沈聞錚立刻察覺到異狀,猝然回頭。那長棍就像是她手臂的一部分,出其不意地閃現出來,棍子末梢在僅距那人太陽穴一寸的地方穩穩地停了下來。
他沒有躲閃。
聽到棍子割裂空氣的嘯聲時,其他人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到這裡。此時,謝轍他們當場失聲——此人的模樣是如此熟悉,他們分明是見過的。
“你是、是歿影閣的那個……”
“吳垠。”他自報家門。
見他們幾人認識,沈聞錚緩緩挪開了長棍。但是這次,她可並沒有像是薛彌音那時的誤會一樣,對麵前的這個人產生絲毫歉疚。因為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們雖然認識,關係卻不見得能有多好。哪兒有朋友相見時,雙方都板著個死人臉呢?雖然謝轍他們三個倒是罷了,可這個自稱是吳垠的人,不僅沒有絲毫禮貌可言,甚至眉目間透出一絲不悅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謝轍問。
“你們不也在這兒嗎?”
“我們從鎮上離開,本以為這裡更加安全。誰曾想,倒是比鎮上還要熱鬨。”
寒觴笑著感慨了兩句,心裡倒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他和同伴一樣都很清楚,歿影閣的人出現在這裡意味著什麼。他們可不是六道無常,不會好心到去處理人間的異常。所以,這場麻煩必然與他有所關聯。
此時,忽然有半截人從火幕裡衝了過來。幸虧薛彌音反應很快,她側腰轉身,一點火星也沒濺到衣服上。但她還並不能鬆懈下來。那個“人”從火中逃出來的,也隻有上半截身子了。它比較胖,死得也算晚,所以燃燒得更久。乾燥的地麵上,它的雙臂抓著地麵匍匐前進,留下幾道深深的印記,正朝著依然徐徐爬去。在沈聞錚準備用棍子將它狠狠揍回火場之前,薛彌音立刻用藏在袖間的撥片撩動琴弦。短促的音樂結束後,它的動作慢下來,僵在原地,朝著彌音緩緩靠近。火幕中不斷有燃燒的手伸出來,想要去抓三味線一樣。寒觴立刻將她拉得遠了些,不想讓她“惹火上身”。
一直沒有插手的吳垠忽然一打響指,那半截屍體的動作便更慢了。它變得僵硬、遲鈍,如生鏽的鐵器,一頓一頓地停了下來。它的手還僵在半空,但火已經熄滅了。彌音踢了一腳,那截手立刻化作碳粉,塌了下去。
謝轍的語氣有些遺憾了:“果然與您有些關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