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能說得更明白,我會再感謝你一些。”
謝轍的語氣算不上客氣,但姑且殘存著禮貌。無庸讕笑著搖起頭來,說道:
“其實你已經知道了。但是,你想讓你的朋友聽得更清楚。無妨,我並不介意憑此消磨時間。你們浪費的時間越多,於我而言越是有利。我就再詳儘地做出解釋吧。畢竟這等需要參悟的東西,就算說出口來,聽者也未必“接納”。”
“隻需“接納”這一切。接納,接受,接應……普通地接受自己來到了異界,接應自己已然身處他鄉的事實,接納所有與認識不同的、不正常的景象。”
“你接納了這樣的自己,也接納了這樣的世界,那麼世界也會接納你,使你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即便,是以此界他物所認知的,有些異常的部分。”
“而後,將這一切都當做自己的世界一般,自然地生活,自然地行動,從內心深處融於這個不正常的地方,那麼“不正常”便與“正常”無異。”
“換句話說,本就沒有什麼絕對的正常。反常也隻是異常於一部分群體司空見慣的正常罷了,那麼必然有另一部分群體持有相反的認知。”
“你們中的某位妖怪的朋友,一定深有體會吧?”他直白地指向施無棄,“你是如何在地獄道迷失了那樣長久的時日,而在回歸現世之後,仍保留過去的記憶與原先的認知?你是很厲害的角色,憑我是沒有勇氣以人類的身份與你接觸的。你的切換是如此迅速,其人格的銜接又是如此自然,我深感敬佩。”
他說到這兒,連凜天師看向施無棄的眼神都有些變化了。他的手仍緊持著人道之劍,瞳孔卻隨著手臂微微發顫。時至今日,他終於發現自己極大程度地低估了友人遭受的劫難。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曾與歸來的他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但想來,尚是尋常人類的自己,怕是將百骸主冒犯得不輕。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兩人都知道,他們是朋友啊。而如今是共曆了數百年時光的朋友。可也正是在這樣的數百年之後,山海才知曉了極月君那番舉動的真實含義。
他所擔憂的並不是什麼異族殊途,擔憂身為妖怪的施無棄會對他造成什麼傷害,或者其他負麵的影響。或者有這樣的成分,但那也隻是原因的一部分。反過來,他更為擔憂的是,尚且身為尋常人類的凜山海,根本無從真正領悟到最沉重的部分——從而傷害到一個妖怪。
或許現在才是最好的時機吧。儘管不是最恰當的。
所謂一切儘在不言中,他們二人間已不需要說得更多。眼下無聲的紛爭亟待解決。而這樣一來,寒觴、問螢、皎沫與聆鵷幾乎都聽懂了。雖然如何理解,理解到什麼程度是另一回事。不過直到現在,他們的狀態都不是很好。仔細回想起來,無庸讕似乎還說過什麼“在這裡越久對他越有利”的話。好像並不是字麵意思那樣簡單。
“如此看來,確實無法用常規的手段消滅你。”凜天師說道,“何況你的結界正在無休止地汲取我們的靈力。”
半晌沒打岔的朽月君終於鼓起掌,笑著說:“真夠可以的,不會是現在才發現吧?所以說呢,尋找他的那個陣法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它也已經脫離了陣的形式,融合到了結界的每個角落。這次對惡使的肅清行動,我依然不會出手阻止。比起幫助某一方,我更好奇已經被蛛網纏住的你們,準備如何掙脫?儘管幾乎注定了破滅的結局,我也會期待魚死網破的可能性哦——即便是堪稱奇跡的可能性。”
“你的趣味一如既往地糟糕啊。”施無棄冷冷地說,“雖然在你提供情報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如今的局麵,興許比我想的更差勁些。不過這件事本身還是謝謝你——即便這不影響我對你仍隻有惡感。”
朽月君的手放在唇邊輕笑著。他清爽地昂起臉,仍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他的語氣中
有一種刻意塑造的悲憫,仿佛專門流露出來讓聽者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