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些人都來了,江歲歡也不好趕他們走,便說道:“都跟我來吧。”
她把這些人帶到了藥房,將其他人都攆了出去,顧錦不願意走,皺眉道:“我要陪著你。”
“不行。”江歲歡嚴肅地搖了搖頭,“這次是真的不行。”
“這裡太多病人了,我擔心你也染上時疫。”
顧錦道:“我喝了預防的藥,不會再染上時疫。”
“那也不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預防的藥也不是對每個人都有效果的。”江歲歡把他往外推,“你先出去,我忙完以後有話對你說。”
顧錦被她推的後退了幾步,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深邃的眼眸裡印出她纖細的身影,“阿歡,我等著你。”
“你小心點,若是有需要就喊我,我不會走遠。”
“好,放心。”江歲歡認真地點頭答應。
那日跟顧錦提起從前的事情,她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覺得自己確實有些衝動了,不該空手接白刃,又不及時處理傷口。
或許是因為短短的幾天看到了太多生命的隕落,讓她心亂如麻,壓力像一座山壓在身上,幾乎喘不過氣,所以她生出了放棄的念頭。
被刀子劃傷以後,她內心深處升起了自虐般的快感。看啊,她也是人,她也會流血,為什麼都要把人命的逝去怪在她的身上!
等她冷靜下來以後,才發覺自己是多麼愚蠢,當初在亂葬崗拚儘全力想要活下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一條命,如今怎麼能不珍惜呢?
顧錦扯了扯唇角,轉身走了出去。
江歲歡關上藥房的門,盛出了一碗藥湯。
褐色的藥湯散發著微微的苦味,江歲歡不確定它有沒有效果,甚至不確定它有沒有毒。
加了紅色王八殼的膽南星有沒有用,隻要讓一個人喝下這碗藥湯就知道了。
可江歲歡實在不敢賭,她手中端著藥湯,一時之間陷入了糾結。
穿越之前,她經常會找一些誌願者來試藥,可當時的她誌得意滿,對自己親手研發的藥物充滿了信心。
每次試藥的結果也都如她所料,幾乎沒有任何問題。
而現在,她心中充滿了不自信。像是心裡懸著一塊大石頭,隻有一雙小手顫顫巍巍地托著石頭。
她不確定石頭是會沉穩落地,還是會轟然墜地。
就在這時,麵前有一個女子忽然開始咳嗽,她捂著嘴咳得厲害,有鮮血從指縫裡流了出來,而她的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煞白。
旁邊的病人見怪不怪地後退了一步,有人麻木地說道:“又死了一個。”
這吐血之人還活著,可在他們的眼中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了。
江歲歡終於下定決心,端著藥湯走到了吐血之人的身邊。
這是一個及笄之年的女子,她穿著一身粗衣,眼角帶著淚痕,胳膊有著被打的痕跡,雙手的皮膚粗糙,約莫是剛用涼水洗了衣服,關節凍得紅紅的,鮮血不斷從指縫裡流出來,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看起來快不行了,可她還是極力壓製著咳嗽的聲音,似乎是害怕打擾到旁人。
真是奇怪,有的人隻看一眼,就能讓人大約猜出她的前半生是什麼樣子。
她臉色白得嚇人,可眼神裡的光卻突然變得很亮,滿眼寫著一句話:我想活著!
江歲歡知道不能再拖了,她一手扶著女子的後背,另一隻手把藥湯放在女子麵前,沉聲道:“這藥喝下去可能會死,也可能會救你一命,你自己選擇喝還是不喝。”
女子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拿走江歲歡手中的藥碗,將裡麵的藥湯一飲而儘。
江歲歡的臉色沒有任何表情,而眼眸裡充滿了期冀和緊張,喉嚨不自覺地做出吞咽的動作。
“你感覺如何?”
女子茫然地看向江歲歡,正準備說話,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胸口,手中的藥碗摔在了地上,“啪”的碎成了兩半。
她捂著胸口,痛苦的仿佛被人刺了一劍,她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緩緩倒在了江歲歡麵前。
江歲歡一張臉白得像紙,瞳孔緊縮,嘴唇微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沒有用嗎?
不,或許是因為她病得太重了,所以這藥對她不起作用。
江歲歡顫抖著手,又盛了一碗藥湯,問道:“你們還有人願意喝嗎?”
一個老婦問道:“我要是喝了這藥以後死了,你就會給我的家人五萬兩銀子?”
江歲歡點頭道:“對!”
“我願意,讓我來喝吧。”老婦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了江歲歡手中的藥碗。
她又有些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真的會給嗎?”
“老人家,你若是不放心,可以現在就把你的家人叫過來。”江歲歡說道。
老婦聲音裡多了一絲哭腔,哽咽道:“我生病以後,他們就把我趕出來了。”
“你直接把銀子送到我家吧,我家住在東小巷的巷尾倒數第二家。”
江歲歡問道:“他們把你趕了出來,你還要給他們送錢?”
老婦擰著自己的衣角,傷心地說道:“我沒有辦法啊,他們都是我的兒女,就算對我再不好,我也放心不下啊!”
江歲歡歎了口氣,實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說道:“老人家,我會把錢給他們送去,你就放心吧。”
“不管喝不喝藥,我都會死,與其死在大街上,不如死在你這裡,還能有點用。”老婦將碗裡的藥湯全部喝了下去。
接著,老婦閉著眼睛坐了下來,做好了等死的準備。
江歲歡雙手緊緊攥著桌角,手背上凸起青筋,幾乎將桌角給捏碎。
她的呼吸聲漸漸變粗,精神也變得異常緊繃,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如果老婦也死了,她就放棄這些藥湯。
其他人圍在老婦身邊,或是緊張或是好奇地看著老婦,老婦害怕得渾身顫抖,始終不敢睜開眼睛。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有人問道:“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任何反應?”
“是啊,剛才那女子喝下藥湯,可是很快就死了。”
“這個老婦人不會已經死了吧?”
這些人議論紛紛,有人把手放在老婦的鼻子下麵,又迅速收回手,“有呼吸,還活著呢。”
看到這人的動作,江歲歡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還沒有確認第一個女子是否死亡。
她蹲下來把手放在女子的鼻尖下麵,想要試探女子是否還有呼吸。
忽然,女子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上半身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他們尖叫著跑了出去,大喊著:“救命啊!有人詐屍了!”
明明都是一些病入膏肓的人,受到驚嚇卻能跑得這麼快,把閉著眼睛等死的老婦也嚇到了,慌慌張張地躲在了桌子下麵。
顧錦守在藥房外,看到這些人尖叫著跑出去後,他眼神一凜,迅速衝了進來。
印入眼簾的,是躲在桌子下麵瑟瑟發抖的老婦,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的女子,還有半跪在地上發呆的江歲歡。
顧錦不明白裡麵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疑惑地走到江歲歡身邊,問道:“阿歡?剛才是怎麼回事?”
江歲歡看著女子紅潤的臉色,喃喃道:“成功了。”
她的藥有效,這個女子不僅沒有死,反而開始好起來了!
“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江歲歡鼻尖一酸,兩行熱淚流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她研發了無數藥物,可從沒有哪次像今日這般開心,開心到喜極而泣。
她轉身抱住顧錦,忍不住大哭起來,“太好了,這些人有救了!”
多日以來的悲傷痛苦辛酸和壓力,此刻全部化為了喜悅的淚水,沉甸甸地從眼眶裡滑落了下來。
顧錦被她的情緒感染,眼角也漸漸泛紅,摟著她說道:“阿歡,你真的很厲害。”
地上的女子終於緩過氣來,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說道:“我活過來了?”
“嗯!”江歲歡鬆開手,胡亂摸了摸眼淚就開始給女子把脈,“我再看看。”
女子虛弱的脈搏漸漸變得有力,原本煞白的臉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她正在逐漸恢複健康。
而她隻喝了一碗藥!
江歲歡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她拿出帕子擦著女子臉上的血跡,道:“恭喜你,你獲得了重生的機會。”
女子也哭了起來,像個小孩子那樣放縱地哭著,“這是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從今往後,我要痛痛快快地活一次。”
老婦躲在桌子下麵看到這一幕,她先是開心地笑了出來,可很快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失望地問道:“江太醫,既然我沒有死,你還會給我的家人五萬兩銀子嗎?”
江歲歡搖頭道:“不會了,我會給你五百兩銀子,你可以拿著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五百兩也好。”老婦的眼中出現了一抹光芒,“我拿著這五百兩回家,我的兒女們一定會接納我的。”
想到這裡,老婦從桌子下麵鑽了出來,走到江歲歡身邊說道:“江太醫,您把銀子給我吧,我拿著銀子就可以回家了。”
江歲歡給老婦把了脈,發現她的身體也在好起來,勸道:“老人家,你才喝了一碗藥,身體剛剛開始恢複,還是先彆回家了。”
“你可以拿著銀子住在附近的客棧,等身體完全好了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