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殿外,女帝的禦輦安靜停靠,馬尾甩動間,駿馬噴出響鼻。
莫愁處理好尚膳局的事情後,攜著提燈宮女,抵達此處,皺了皺眉:“陛下還沒出來?”
一名女官恭敬點頭:
“回稟昭容,陛下進去與趙大人談事,命我等在此等候。”
這麼久了……莫愁想了想,邁步越過武功殿的門檻,卻在行將進入後院的時候被兩名供奉抬手客氣攔住。
“昭容請止步,陛下吩咐,不得打擾。”一名供奉道。
莫愁咬了咬嘴唇,點頭道:“我在這裡等一等。”
……
後院。
“就到這裡吧,你既已掌握了搬運氣脈的法門,便足夠了。”
當又一輪教學結束後,徐貞觀輕聲道。
“……臣愚鈍,要不再教一次?”
“……你說呢?”
趙都安訕訕一笑,抽身而退,手中捏著一根桃枝,道:
“陛下日理萬機,臣大略懂了。”
伴隨二人拉開距離,徐貞觀臉上稍顯灼熱的溫度迅速下跌,她輕輕吸了口氣,將手中桃枝一丟,矜持地“恩”了聲,道:
“想掌握此法,並不容易,你且遵照這劍法,嘗試隔空斬樹上桃。”
這還不簡單?趙都安手腕一抖,低低破風聲中,頭頂一片桃落下。
徐貞觀似笑非笑:
“等你什麼時候練習至出劍無聲,桃雖斬斷,卻牽連在樹枝上不肯輕落,才算入門。”
斬斷又不能落下?什麼苛刻要求……趙都安嘴角抽搐,但還是點頭道:
“臣知道了。”
說著,便竟盤膝於地,靜心體會貞寶傳授的劍法精髓,不時拿起桃枝揮舞兩下,又放下來,再次沉思。
“朕今晚便也在此下榻,你有何不解,可來詢問。”
徐貞觀忽然說道,旋即蓮步輕移,進了不遠處的內堂端坐吐納。
儼然是一副師父的態度了。
隻是她本以為,以這小禁軍的油滑性格,必然隔一會,就找出各類劍法問題,找自己請教,趁機揩油。
但她竟失算了,接下來一個時辰,趙都安都沒離開後院,竟是當真刻苦修行起來。
是為了在自己麵前表現麼?想儘快進步,給自己一個驚喜?讓自己大吃一驚?徐貞觀回憶著小時看過的寥寥幾冊話本中的橋段,揣測他的心思。
嘴角微翹,搖頭失笑,索性也盤膝而坐,冥想修行起來。
“桃劍法雖不複雜,卻也是太祖皇帝所創,一夜又能有多大進境?”
夜色漸濃,黑暗如同一床厚厚的被褥,覆在了皇宮上頭。
不知不覺,黎明破曉,當天邊亮起魚肚白時,女帝睫毛顫抖,睜開眼皮,才驚覺一夜過去。
“這家夥,真練了一晚上?”
徐貞觀心中咕噥著,緩緩站起身,推開後院的門扇,隻見清晨寡淡的天光下,淡淡的薄霧中。
趙都安依舊如昨夜坐姿,盤膝坐於巨大桃樹下,膝上橫著那支桃木“劍”,雙目閉合,頭顱微垂,似已睡著。
這家夥……這樣就睡著了……女帝嘴角扯了扯,無奈地歎了口氣,心中有少許的失望,旋即邁步走過去,試圖叫他醒來回屋睡。
然而恰在此刻,一陣清風徐徐吹入後院,那茂盛的樹冠之上,無數桃竟簌簌如鵝毛大雪,紛紛落下。
眨眼功夫,覆了一地,隻餘光禿禿樹乾上寥寥殘餘。
徐貞觀美眸微微撐大,愕然望著這一幕。
“陛下?”趙都安從打盹中醒來,揉了揉黑眼圈,又看了眼身上肩頭灑落的桃,揚起臉,燦爛一笑:
“我做到了。”
片刻後。
在前院等了一夜,坐在台階上雙臂環著膝蓋的莫愁被驚醒,她迷糊間,看到了飄然走出的虞國女帝。
“陛下?您起來了?”莫愁無限幽怨地問。
徐貞觀卻沒注意到她,口中呢喃碎碎念著: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
……
青山弟子的到來,終歸引起了以京城官場為首的許多人的關注。
尤其是城中修行者,格外在意這場來自兩大武學傳承間的切磋較量。
某座文雅的茶樓包廂內,薛神策與袁立應酬席間也談及此事。
“薛大人身為軍中高手,覺得宮內這場比武,會落誰家?”
身為清流黨魁的袁立捏著筷子,夾起一片鱈魚肉,好奇詢問。
薛神策武官出身,哪怕私人宴席,坐姿同樣筆挺莊重,聞言瞥了袁青衣一眼,淡淡道:
“袁公對宮廷供奉莫非沒信心麼?”
袁立笑了笑,感慨道:
“本官不通武學,更不如薛大人明白其間差距,但本官會看人,此番聽聞青山那幾名弟子來勢洶洶,想必是底氣十足。好在前些天,趙少保略施手段,敲打一二,才安分下來,這幾日雙方雖陸續切磋不斷,卻再沒有劍拔弩張的事了。”
薛神策歎道:
“我聽聞,青山這一代英才輩出,那在衝擊武破虛空,試圖衝擊人仙的武仙魁且不說,自斷水流往下,強手不少,反觀皇族……也隻有趙少保名氣大些。可惜,比武來的太早,他便是勉強踏入神章高品,也難以逆轉……這種比武,不可能動用太阿劍。”
言外之意:皇室要輸。
袁立輕輕點頭,並未發表看法,包廂內一時沉默。
薛神策主動挑起新話題:“袁公這些日子,格外忙碌。”
袁立苦笑了下:“去歲新政頒發,斬下一批地方官,朝廷要擬定新任免官員的名單,自年前一直到如今,終於大體敲定下來。”
薛神策好奇道:“莫非,是相國從中阻礙麼?”
李彥輔主管吏部,哪怕如今“新內閣”收走大權,但涉及官員考評、升遷任免,終歸繞不過李黨。
袁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卻也不全是。任免之新官,皆要肩負推進新政之大任,其餘地方還好,尤其涉及淮水、建成南方兩道地域,須格外深重,建成道漕運總督催促了幾個月,陛下又何
嘗不知那邊缺人?但越是要緊,才越要甄彆,這甄彆新地方官的擔子,便落在我都察院身上。”
薛神策眼中流露同情之色,舉杯敬酒:
“袁公為國辛勞,且滿飲此杯。”
袁立笑笑,舉杯回禮:
“希望不要出什麼幺蛾子吧。”
……
寂照庵。
春日後,院落中荷湖解凍,草色漸綠,氣候日暖。
隻披著一身輕紗僧衣的般若菩薩靜靜坐在池塘邊,聽著尼姑彙報。
她一雙赤足浸泡在水中,指縫間有金色的鯉魚圍繞親吻,僧衣開闊,袒露白膩,手中持握著木梳子,輕輕梳著一頭長發。
“……菩薩,底下人已是第五次懇求,希望您南下了。”
尼姑輕聲說道。
般若菩薩沒有說話,良久才輕輕歎了口氣,眯著眼睛,享受著春日融融的暖光:
“真不想動呢。”
繼佛門辯經後,般若菩薩在神龍寺內的地位水漲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