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可柔,你相信我嗎?”趙都安微笑。
小秘書小雞啄米點頭:“我自然相信大人。”
趙都安笑了笑:
“若我判斷不錯,沈家已經撐不住了,就在這幾日,沈老太君必須做出選擇。”
錢可柔眨眨眼:“因為昨天那封密信?”
昨日,城中影衛於夜晚送來密信,但除了趙都安外,旁人並不知內容。
趙都安笑而不語,錢可柔猜的沒錯,根據密信,昨夜沈家大宅中發生了“逼宮”事件。
扛不住損失與壓力的沈家人,在趙都安暗中聯絡,收買的幾名沈家子弟的鼓動和聯合下,逼宮老太君。
雖最後被壓製下來,但外人眼中強大的沈家一族,內裡卻早已在巨大壓力下,行將崩潰。
見趙都安不說,錢可柔聰明地也沒追問,而是隨口道:
“對了,方才宋供奉又送來兩顆密諜頭顱。按照您的吩咐,照例送去般若菩薩的院子了,菩薩有點不高興,要您過去一趟。”
“知道了。”趙都安撇撇嘴。
這段日子,除開明麵上的戰火,暗地裡,武功殿的供奉們用儘各種手段,釣魚反殺靖王府密諜。
令趙都安頗為感慨,什麼叫降維打擊啊……相比於詔衙的錦衣,皇宮大內的供奉們配合影衛,簡直是無往不利。
打起密諜來,砍瓜切菜一般……不過想想,皇室為了養出大內供奉這支區區幾十人的隊伍,砸了多少資源,也就不意外了。
趙都安歎了口氣,隨手拿起門邊的油紙傘,撐傘走去了另外一個單獨的小院。
甫一進入,隻見小院內一方池塘內,一片片碧色的荷葉覆蓋水麵,有青蛙遊魚藏在荷葉下“避雨”。
般若菩薩靜靜站在池塘邊緣的方形石柱旁,身上沒有半點被打濕的痕跡,仿佛絲絲雨水,到她身周就會被無形力量推開。
她望著圈圈漣漪的水麵,緩緩扭回頭來,咬牙切齒道:
“趙大人,能否不再往貧尼這裡送死人頭了?”
趙都安笑吟吟道:“菩薩不是答應過本官,可為死者超度?”
般若菩薩一身輕紗,黑發流瀉,半透明的眼珠幽幽盯著他:
“若早知如此,貧尼不如提早就去寺廟去,何必留在這裡幫你?”
趙都安翻了個白眼,嗤笑道:
“菩薩還當我不知?你之所以不走,除了饞我身子,不還是答應了陛下保護本官?直到陛下駕臨?
告訴你個好消息,陛下的龍船不日即將抵達建寧府,菩薩再撐幾日,就自由了,可自行離去。”
般若菩薩幽怨地咬了咬唇瓣,做十八歲少女嬌憨姿態:
“大人何故如此狠心?你知曉貧尼對你當日辯經之恩,是感念的,陛下不說,為還此恩,也會幫你。”
嗬……幫我?是為了不影響你的禪心修行吧?
佛門講求因果,我在辯經上幫了你,你得了好處,若不報償,以後少不了怎麼還這個“果”……明明是自私,非說愛我……趙都安鄙夷道:
“行了,說吧,找我來做什麼?”
般若菩薩抬手,指了指雨中的小院庭院。
那裡,赫然是由一顆顆人頭堆積而成的一個“人頭塔”,每一顆,都來自於一名密諜。
此刻,人頭塔最上頭,兩顆新鮮的頭顱閉著雙目,死的極為安詳。
這些人頭被送來時,幾乎都死不瞑目,但經過般若超度,便會轉為安詳模樣。
“貧尼方才‘超度’這二位施主,從其頭顱殘餘記憶中,看到了一點有價值的消息。”
般若菩薩表情異常認真:
“貧尼‘看’到,靖王最近暗中派他們陸續接了一些人進入建寧府。”
趙都安揚眉:“什麼人?”
般若菩薩搖頭道:
“其中一些人,疑似術士,但都藏頭遮麵,鬼鬼祟祟。唯一露出容貌的,倒不是術士,而是武夫。你認識的一名武夫。”
我認識的?熟人?趙都安好奇道:“誰?”
“青山武仙魁首徒,斷水流。”
……
……
作為王爺住處,靖王府不同於將家族大宅放在城外的沈家,整座王府就建在府城內,一處地段極好的空地上。
此刻,王府深處,一座堆滿了從各地買來的奇石假山的花園內。
寬衣大袖,鬢角微白,氣質尊貴儒雅的靖王坐在一座六角亭中,麵前是一根長長的青竹魚竿。
魚竿末端微微下墜,一條細細的魚線沉入亭子正下方的池塘內。
他的身旁,擺放著一隻竹簍,竹簍的後側,是一套石桌石凳。
此刻,矮而壯碩,臉龐略方,鼻頭極大,披著件黑袍的斷水流正坐在桌旁,一手抓著一根羊腿,一手抓著酒壺。
大快朵頤。
桌上擺滿了吃食,斷水流大嘴撕咬下大塊香濃的羊肉,咀嚼吞咽,形貌粗魯,與文雅的靖王形成鮮明對比。
咽下羊肉,又拎起酒壺,仰頭將壺嘴往嘴裡塞,等倒不出一滴酒液來,便隨手一丟。
“砰!”
銀質的精美酒壺飛出六角亭,墜入池水,驚動了一池的金色鯉魚。
“斷先生,你驚了本王的魚。”靖王皺了皺眉,語氣無奈地提醒道。
斷水流嘿嘿一笑,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油花,笑道:
“王爺要魚,我隻需一掌,便助你撈起池中所有,如何?”
靖王搖頭道:“青山武道,本王是敬佩的,斷先生的掌法,對付遊魚豈非大材小用?”
斷水流自嘲道:“王爺莫要吹捧了,我上次在湖亭,對付個趙都安,不也失手了?”
“欸,斷先生昔日與海供奉鏖戰,那趙都安能逃脫,也非斷先生之失。”靖王擺手道。
斷水流感慨道:
“那海春霖分明早已年邁,該死的年紀了,氣血衰敗,卻還有那等武力,不愧是昔年巔峰時,代替虞國皇室,來我青山赴約之人。輸給他,倒也不丟人!”
頓了頓,道:
“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王爺召我前來,所為何事?總不會,又要我去殺那姓趙的吧?嗬嗬,此子竟能擊敗肖染,倒是令我頗為意外。”
趙都安……
聽到這個名字,靖王麵色陰沉了幾分,腦海裡浮現出,這幾日手下密諜連番折損的情報。
他露出笑容:
“那趙都安此番出行,身邊高手眾多,本王也沒興趣再與他爭鬥。倒是再過幾日,本王那侄女就該入建寧,赴洛山封禪了。”
斷水流抬起眉毛,不發一語。
靖王微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托斷先生回青山,給武山主送的那封信,不知武山主看後,如何說?”
他口中的“山主”,自是“青山之主”,亦是江湖人口中“青城城主”,武道當世第一人,天人武夫武仙魁。
斷水流沉默了下,道:“家師看了,隨手將信撕碎了,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靖王追問。
斷水流不悅道:
“我騙王爺作甚?家師的確未發一語。倒是……當日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靖王若有所思,這時候,亭子外頭,世子徐景隆快步走過來:
“父親,沈家老太君求見!”
靖王一怔,蓄著精致胡須的嘴角微微翹起:
“請她進來。”
……
……
當拄著龍頭拐杖,一身純黑喪服,鬢發根根銀白的老太君在婢女紅姑娘撐起的油紙傘護持下,走過王府的青石路,抵達待客廳時。
隻見靖王父子,已在此等候。
“哈哈,老太君今日怎麼來了?倒是稀客,這般風雨天氣,快快進來,免得吹了涼風。”
靖王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親自起身出門迎接,世子徐景隆乖巧跟在後頭。
“老身見過王爺。”沈老太君駐足,緩緩垂首行禮。
不過一月餘不見,這位原本麵色紅潤,精神頭不俗的老婦人卻已是憔悴了許多。
溝壑縱橫的臉上,每一道皺紋中,都藏著心力交瘁的疲倦。
“老太君不必多禮。”
靖王故作不悅,親自攙扶這位身上有著誥命夫人頭銜的老婦人進了待客廳。
等下人奉上茶點,靖王又關切地詢問了下沈家二公子下葬事宜,得知棺槨已經入土為安,不由麵色戚戚然,安慰了幾句莫要太過哀傷之類的場麵話。
除此之外,對近日來趙都安與沈家的搏殺,隻字不提。
仿佛對外界的風雨,全然不曾知曉。
老太君坐在烏黑的檀木椅中,沉默片刻,開門見山道:
“靖王爺,老身今日冒昧前來,隻問一句。當日世子殿下在我沈家靈堂說過的話,是否還作數?”
我說啥來著?哦,對了,說王府的大門隨時為沈家打開……徐景隆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露出微笑:“自然作數。”
老太君沒搭理他,繼續盯著靖王。
徐景隆:“……”
靖王徐聞竭力壓製笑容:“自然作數。”
老太君點了點頭,這位掌舵江南第一豪門的老婦人深深吸了口氣,仿佛終於下定決心,她那雙因連日失眠,而渾濁的灰色眸子盯著徐聞,說道:
“沈家需要王府的幫助。”
靖王大喜,壓不住嘴角:“好說,好說……老太君需要什麼?”
一身喪服的老婦人平靜說道:
“老身不貪圖旁的,隻要那趙都安給我孫兒陪葬。”
旁邊的世子徐景隆皺眉道:“殺死令孫的是那供奉宋進喜……”
老太君冷哼道:
“一區區聽命行事的太監,有什麼分量?老身隻要那趙都安的命!之後,沈家必將唯王爺馬首是瞻。”
世子不悅道:“你不要太……”
靖王抬手打斷他,仿佛早有所料般點頭道:
“可以。”
這下,不光是徐景隆,連老太君都愣了下,懷疑地看向徐聞,覺得答應的太乾脆了。
徐景隆則開動腦筋,心想莫非父王請了斷先生來府上,就有這層意思?
是了,湖亭刺殺未能成功,但這次可是在自家大本營,成功率自然不同。
“不知王爺準備如何動手?那趙都安身旁高手眾多,隻怕……”老太君遲疑問道。
靖王微微一笑,竟是早有準備一般,伸手入懷,取出一個信封。
旋即,從信封中倒出一縷烏黑的頭發。
……
會客廳外。
一名王府侍女意外地抬起頭,看向雨中走來的陸燕兒:“王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