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透了,一盞盞燈籠亮起,映著趙府的一座座樓閣、瓦屋。
抱膝坐在台階上的趙盼扭回頭,少女清麗的眉眼在燈光下暖白如玉,眉宇間的愁緒,又給她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又睡不著?”尤金花將手中的一杆蓮花燈放在地上,蹲在女兒身旁,因這個動作,豐潤的臀部繃起圓潤弧線。
“恩,我想大哥了。”趙盼點了點頭,輕聲說著。
秋水般的明眸,倒映著南方的星空。
“也不知這時,大哥他還好麼?又是否安全,到了何處。”趙盼情緒低落,她腳邊趴著的京巴犬也配合地嗚咽了一聲。
尤金花沉默。
以母女二人如今在京城貴婦人圈中的地位,許多消息都可迅速獲悉。
自然包括女帝封禪失敗在逃,趙都安護駕同行這類隱秘。
作為女眷,心中擔憂忐忑,自不必說。
這段日子,趙家雖看似平靜,實則人心惶惶,府內下人不時都私下攀談,討論若陛下沒了,依附女帝存在的趙家,隻怕會很快覆滅。
“不會的,”尤金花忽然很用力地說:
“你大哥不會有事的,這一年來,他經曆過多少次凶險?不都安然無恙?這次定然不會意外,或許他已經距離京城不遠了,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回來。”
趙盼怔怔地看著母親側臉,忽然說:
“娘,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性格柔弱的尤金花笑了笑,眨眨眼:
“娘也在成長啊。女人就是藤,男人就是樹,樹生的越大,藤越茁壯,哪怕真有一天樹沒了,老藤也和當初不會一樣的吧。”
從打理一個小小的趙家,到如今掌管偌大趙府,整日與京城貴婦們迎來送往,尤金花又豈會毫無長進?
趙盼抱住娘親,將頭埋入後者壯觀的胸口:
“娘,你才不老。”
尤金花淺笑著,輕輕拍打女兒的胳膊,亦如小時哄她入睡,仰頭望著寡淡星辰:
“睡吧,咱們家走到現在沒那麼容易倒下的,哪怕叛軍真有一日破城了,咱娘倆就提前跑去南方,找你大哥去。這麼多難關都過來了,不差這一點。”
“恩。”趙盼輕輕恩著,閉上眼睛。
她腳下的京巴犬也依偎著少女,閉上了眼睛。
……
夜色漸濃。
客棧內,一燈如豆,趙都安翻看著大內暗衛送來的資料,臉色越發凝重:
“陛下,情況果真不對勁,從蛛絲馬跡看來,李黨從您離京開始,就不大安分了。”
大內暗衛送來的資料非常詳細,絕非短時間內獲悉。
趙都安略一動腦,就意識到,女帝隻怕早在南下封禪前,就專門安排了一夥暗衛,藏在城中盯著以李黨官員為首的,那一批潛在不穩定分子。
徐貞觀站在窗邊,望著京城上空雲層縫隙中透出的寥落星辰:
“這不是早該猜到的麼?”
她的神色很平靜,沒有太多意外的情緒:
“換位思考,朕若在李彥輔的位置,也不會放過這樣好的天賜良機。”
趙都安心中一動,道:
“根據暗衛送來的情報,隻怕最近幾日,這幫人就可能鬨出亂子。”
徐貞觀聽懂他想表達的含義,平靜道:
“一切照舊,明日清晨入宮,趁著朝會召開,朕將公開回歸。”
哪怕再等幾天,能令這群內賊跳出來,她也不再等待了。
“況且,憑借眼下掌握的情報,已能清除不少蛀蟲。”徐貞觀聲音冷若冰霜。
趙都安點了點頭,卻覺得右眼皮輕輕跳動,有些不安。
……
詔衙,總督堂。
馬閻端坐堂內,秉燭工作。
他皺起眉頭,反複閱讀桌上的文書,頭也不抬道:
“這上頭的消息,怎麼不早彙報?”
梳單馬尾,眼角點綴淚痣,英姿颯爽的海棠坐在堂內,輕輕打哈欠:
“督公,最近各個堂口忙的連軸轉,幾班倒,城內最近多不安穩,您也該知道,這消息能送上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她臉上爬滿疲憊,堂內張晗等緝司也都“不遑多讓”。
這段日子,整個詔衙忙的昏天黑地,太多事情要做,深夜彙報日日拖到淩晨後,若非都是武夫,尋常人早扛不住了。
馬閻抬起頭,凝重敲桌:“涉及李黨,就沒有小事,這次算了,若有下次,你們自己去領罰。”
海棠哀歎一聲,不敢反駁。
關於城外偷偷有疑似武夫的人成批次潛入城內,疑似與相國府有關的情報,是海棠今天才拿到的。
不敢耽擱,立即呈送馬閻。
若是以往,這等動作詔衙不該這麼晚才發現,但最近情況特殊,才被忽視。
“此事繼續調查取證,眼下敏感時期,陛下不在京中,不好大動乾戈,等明日朝會,我會親自向李彥輔發問。”馬閻思忖片刻,做出決定。
麵癱臉卷王張晗道:“會不會打草驚蛇?”
馬閻看了他一眼,冷峻瘦長的臉上嚴肅:
“眼下不是探案立功的時候,維持城內穩定才是第一要務。本公如此做,為的便是敲山震虎。”
堂內各大堂口的緝司精神一震:
“屬下明白了!”
“恩,回去休息吧。”馬閻揮手。
眾人陸續散去,海棠留在最後:“督公,陛下和趙都安有最新消息嗎?”
馬閻看了她一眼,似看透他所想,搖頭道:
“海公公上次發來訊息,還在七天前。下一次,應不遠了。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和趙都安不會有事的。”
“恩。”海棠點頭,憂心忡忡離開。
風雨飄搖,身為女帝手中“屠刀”的詔衙錦衣,又何嘗不是人心浮動?
不會有事?馬閻說的乾脆,但這話中有幾分信心,自己都說不清。
……
……
次日清晨。
旭日東升,卻被頭頂烏雲阻隔,京城天空一片慘白。
整個城池不知為何,比往日都更要壓抑。
相國府內院,身為小妾的“三夫人”走出房間,向後宅丫鬟訓話,一名丫鬟道:
“夫人,大公子帶了不少人來了前院,殺氣騰騰的,不知要做什麼。”
三夫人瞪了她一眼:
“你等乃是後宅的丫鬟,便隻須管後宅的事,前院不要多嘴。”
以相國府的規模,每一個院子,都單獨成一方天地,有獨立的家仆,彼此職權涇渭分明。
丫鬟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稱是。
三夫人歎息一聲,揮手將眾人驅散,親自端起盛放一隻參湯瓦罐的托盤,邁步朝書房走去。
昨夜,李彥輔偷偷從密道離開宅子,後半夜才回來,未曾入睡,在書房到天亮。
三夫人叩動房門:“老爺,該喝湯了。”
“進。”
她推開房門,吱呀聲裡,慘白的天光映照進淩亂的書房。
屋內,李彥輔一夜未眠,卻精神抖擻,披著殷紅如血的長袍,腰懸白玉佩飾。
此刻,他靜靜站在書房一腳,一座小小的供桌案台前。
案台上隻有一尊香爐,一座李氏祖宗牌位,再往後,是粉白牆壁上懸掛的一幅古畫。
畫內有山有水,一隻犄角雄壯的年老麋鹿行在山中,扭頭回望,叢林中影影綽綽,似有群鹿相隨。
李彥輔點燃手中黃香,雙手持著青煙嫋嫋的三柱黃香,將其栽入香爐。
“老爺……”三夫人小玥輕輕呼喚了一句。
李彥輔轉回身,今日的他不似往日那般老態,雖年邁,卻紅光滿麵,眼神中透著一股凶厲之氣,仿佛一夜年輕了十歲。
小玥心中一動,眉頭緊鎖:“老爺,你又吃藥了?”
李彥輔並非修行之人,隻是凡軀,以如今年歲,哪怕不裝病,依舊不比當年。
但若服用丹藥,卻可短暫令人枯木逢春,精力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