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夢獨有過許多次追悔莫及沒有跟老大他們同走一條路的痛苦時刻,他想,他有過好多次機會,他卻沒有撞破沒有說破,要是說破了,老大一定會讓他與他們一起在黑夜裡的一絲微光下奔跑。興許,有了他,他們不會身陷囹圄;當然了,也興許,他會與他們一起進入那些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監獄。
但,最起碼,他不用進入另一座看似自由實則被緊緊綁縛的人間地獄。
夢毒還有些想不明白,他走出看守所的大門後,為什麼沒有馬上再度離開呂蒙縣踏上獨自遠行的路?並沒有人來接他回夢家灣,他為什麼矯情地走上了回夢家灣的小路?他是要回家尋找什麼嗎?溫暖,安慰,還是親情?或者,他是害怕了?害怕在異鄉的漂泊無助還是害怕重被逮捕後麵對警察的橫眉怒目和同監舍極個彆在押人員的暴戾恣睢?
其實,家裡人並不知道夢毒被公安機關無罪釋放,他們還以為他定將被送入少管所進行勞動教養了哩。
父親母親沒敢說什麼,沒敢問什麼,心想既然全身而回,那就是沒什麼罪錯了。他的哥哥們姐姐們得知消息後也趕來了,倒不是一窩蜂地一齊湧來,而是有時某個單獨或某兩個、三個幾乎同時來到這個曾經的大家裡,而另一個或另兩個、三個剛剛離去不久呢,也表明這個曾經的大家的人因為有了各自的生活如今是很難同時聚齊了——除非發生特彆的大事,比如父親或母親的離去——不知父親和母親是否感到一種彆樣的悲涼。
這一遭,哥哥們姐姐們像是不約而同,也可能是得了父親母親的授意?反正,他們沒有任何一人對夢毒說出太過強橫的話,當然,口氣裡還是少不了埋怨的,隻是埋怨裡加了點小心。大約,這一時段,他們都怕把夢毒惹怒,萬一夢毒不告而彆再度離家出走,那惹怒他的人就脫不了乾係了。
自打出生以來,其實夢毒一直承受著某些親人打著“俺都是為你好”的說教、訓斥、詈罵甚至偶爾的皮肉之苦,所以,他跟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隔膜極深,親不起來,他不想見到他們。哥哥們姐姐們一番一番地來到,名義上仍是打著“俺都是為你好”,而夢毒總是適時地躲開去,要麼待在自己的小西屋裡,要麼到莊外轉悠一些時間,思謀下一步該做什麼、該走什麼樣的路。
而來到這個家裡的哥哥或者姐姐——主要是姐姐,就是夢毒不躲開他們,有很多話,他們也不想當著夢毒的麵說,他們也在避著,與父親母親嘈嘈切切地說著他們對夢毒的設想。夢毒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更沒有偷聽的興趣。
“俺快被他給氣死了。”父親歎息一聲,說,話裡的他,指的當然是夢毒。
“末了,末了,怎麼生下這麼個孽障哩?”母親淚眼汪汪。
“這一回,再也不能讓他走出去了,免得惹是生非。”夢向花這麼說過。
“不該讓他念書,把心念野了。”夢向苗這麼說過。
“還是老老實實種地最安生。”夢向葉這麼說過。
“得想個法子,不能再讓他這麼晃來晃去地糊塗下去了。”夢向花還這麼說過。
“哪怕他真的蹲了監獄,不關俺的事。”夢向財如是說道。
“你們要是不信,就等著瞧好了,夢毒進了局子不過是開了個頭兒,接下來,他這輩子都會跟警察打交道。”夢向權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