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早,曹大副就把大家叫了起來。夢獨感覺到,包圍著船員們的空氣變得緊張和忙碌了。
急火火地吃過麵條後,曹大副喝令大家快點收拾各人的東西,跟他到碼頭上去,準備登船。船員們手忙腳亂起來。曹大副發現,獨有夢獨已經提前作好了準備,背包已經打好,還有不大的行囊隨身背著。曹大副不免又將夢獨高看一眼,心想:看來這個夢無涯,哦,不,是林曉帆,這個林曉帆果真是當過兵的人,跟彆人就是不一樣兒,訓練有素啊。他甚至突發奇想,要是時間充裕,讓林曉帆來給船員們進行幾天的軍訓,培養出他們令行禁止的習性,那就好了;隻可惜,時不我待,馬上要出發了,彆說軍訓,就是日常的對新船員的出海培訓,也隻好到了船上邊乾邊學。
這一回,沒用曹大副指使,夢獨便站了出來,命十八個人站成兩列橫隊,他像個連隊裡的班長似地整隊:“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當然,他知道這不是部隊,整隊完畢後也不必向曹大副進行報告;萬一他真的向曹大副報告,曹大副不知如何應對,反是鬨出笑話來,讓曹大副麵子上掛不住。不過,他還是對曹大副說道:“曹大副,你看你有什麼要跟大家夥兒強調的嗎?”
曹大副說:“到了大船停靠的海岸邊,每個人都不要亂講話。新船員不知道,老船員可能知道,大船出發前,咱們要跟著船長他們向著大船和大海燒香磕頭。那個時候,誰要是敢亂說亂笑,到了船上有好果子吃啊。”
他們跟著曹大副來到了碼頭上大船停泊的岸邊。
夢獨看見,大管輪、二管輪、報務員、廚師、二副等人皆站在金船長的身後,排成一列,大副讓他們這些船員們暫且把東西放下,而後,小聲地令他們依然呈兩列橫隊,站在了大管輪等人的後麵。
金船長一臉肅穆地對著大船對著大海,燃燭,焚香,跪了下去,他身後的人們跟著他齊刷刷地跪了下去,頭深深地埋著。片刻後,所有人跟著金船長抬起頭來,直直的跪著,目視浩渺的遠方。
金船長喊出一串寓意祥瑞的偈語。
夢獨聽不懂金船長的偈語,他猜想,總歸是風調雨順、平平安安、滿載而歸之類的吉祥話語吧。
金船長站起身來,跪著的人們仍在跪著。隻見金船長作了一個很氣派的揮手的手勢,大聲對大夥兒說道:“登船!”
普通船員們居住的艙室隻有兩間,稍小的船員艙裡有四個床位,稍大的船員艙裡有五個床位,床位皆是分上下兩層。夢獨住進了稍大的船員艙裡,住在緊挨舷窗的下鋪床上,住在他上鋪的是有著遠洋夢想的十八歲的職高畢業生淩波。夢獨問淩波住上鋪還是下鋪時,淩波嫌住在下鋪被褥容易臟,總會有些人朝下鋪床上特彆是側鄰舷窗的下鋪床上一坐或一躺,心裡雖嫌卻不好說什麼。淩波的選擇正合夢獨之意,他的好奇之心使他覺得,既然來到了大海上,就要樂於全身心地與大海融為一體,透過舷窗,可以隨時欣賞大海的溫柔或狂怒,這個床位所提供的條件,簡直是得天獨厚。
九點零六分時,金船長高喊:“拔錨起航——”
承載著許多人的發財夢的“中容九號”船隻開始了遠航的征程。幾個坐在甲板後部位置上的管理技術人員點響了幾掛鞭炮,與此同時,岸邊也有鞭炮聲響起,那是這些人的家人在與他們相呼應並且以這種方式為親人們送行——船長、大副、輪機長等人全是當地人呢,有些人家做漁民已經幾個世代了,大海就是他們的第二個家,哪怕他們的先輩曾有人命喪海洋,但他們依然離不開大海,而且越航越遠。
儘管船員們除了老薑和老丁之外都是初次下海,但他們幾乎個個是務實的,同時也是缺乏想象力的,大船航行在寬闊無垠的洋麵上,他們著實激動了好一陣子,但是在他們眼裡,那不過是一片水而已;不過幾個時辰後,有些人就有些看膩了,水天相連外還是水天相連,沒有儘頭,於是有些人便坐下來打起了撲克,消磨無聊而又感覺漫長的時間。這些人也是火車上的打牌者及閉目者,他們對窗外的山、水、樹木、莊稼一無興趣,他們同時還是飛機上的某些人,是對飛機舷窗外的藍天、觸手可及的白雲以及數千公尺下的風光毫無興致的人,他們隻關心他們的最終目的。他們隻知道將去往很遠很遠的公海,卻對途經何處去往何處也不感興趣,他們還知道他們將自己交給了這艘大船,交給了船上的頭頭腦腦們,這些頭頭腦腦們許諾會讓他們掙到大錢,有些船員眼前浮現出一遝遝紅紅綠綠的鈔票,卻對未知的、尚未到來的吃苦並無心理上的準備。
夢獨卻與他們不同,他聽到了大海的聲聲呼喚,大船在航行,他感覺像是自己在海麵上自由自在地飛翔,連呼吸也變得順暢了許多。他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置曹大副等人的提醒於不顧,竟站到了大船的船頭位置,略帶腥鹹味兒的海風吹入他的口中,繼而沁入他的胸腔,令他生出一種陶醉的感覺。此時的海風其實是輕柔的,但因了大船的航行速度較快,海風還是鼓滿了帆,使得這條大漁船有了一種長風破浪、直掛雲帆的氣勢。
有人來到了他的身旁,是淩波。
“曉帆哥。”
“害怕嗎?”
“有一點兒。”淩波說,想了想,又說,“不過,跟你站在一起,也就不怕了。”
“你的名字叫淩波,當然不能害怕。”
兩人肩並著肩,麵向大海,一路向前。
漁船在經過長時間的波平浪靜的海麵後,還是漸漸出現了浪湧,於是有時不免讓人覺得有些顛簸。淩波一下子有些站立不穩,夢獨一下子拉住了他。
曹大副看見了他們,叫他們回船艙去,說:“以後有的是時間看大海,天天看,夜夜看,隻怕你們會看厭。”
夢獨問:“曹大副,為什麼很多人把大海說得那麼可怕呢?”
“大部分時間是溫柔的,有時候會發怒。還有,有的海域比較平靜,有的海域浪濤要洶湧一些。”
“什麼時候到馬六甲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