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裴旻久在京畿,對江漢一帶的風土人情並不熟悉,也看不明白這幫人到底是漁民還是水賊。
眾人在船尾交頭接耳正自看不出端倪,忽見左側漁夫所乘船上眾水手槳棹齊搖,竟加速向大船駛來。陳先登頓時緊張起來,吩咐手下準備長杆和弓箭。長杆頂端配有撓鉤,如對方突施撞擊,可以將其勾住使其進退不得,再用弓箭射殺。
不料對方船行至官船側麵!在長杆恰不能及的位置猛地停住,江上行舟可不比路上駕車,可以說走就走,說停就停。下有江水推動船體,上有江風吹動風帆,這船溯流疾馳而來卻驟然停住,與大船距離不再增減一分,駕船者實是有極高明的手段,須知大船此刻亦在行進,這小船上的水手劃水的力道需得拿捏得恰到好處,方能使得小船和大船同向同速傍行,想來這船上操舟之人絕非俗手。
眾人走到船腰間,與那漁夫遙遙相對,卻見漁夫舉左掌在胸前,四指伸直拇指彎曲扣於掌心之中,右手握拳“啪”的一聲擊在左掌掌心,朗聲道:“官船上的幾位老爺請了,草民張魚兒,世代在江水漁獵,給各位官爺見禮。”
尋常百姓見到官人多是叉手為禮,左手緊握右手拇指,小指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虛掩在左胸前三寸,稱為叉手禮。這漁夫這一抱拳卻是江湖路數,顯得頗為不敬。
裴旻當即也以江湖規矩還禮,雙臂展開,雙手拇指上翹指天,繼而兩臂圈轉,同時拇指內扣在胸前虛抱成拳。算是回了半禮。裴旻也不通名報姓,不客氣地說:“這位張郎,諸位的船尾隨官船不知是何意啊?”
張魚兒見他身著軟甲,腰挎寶劍顯非俗品,想來是位將官,便道:“這位將軍誤會了,草民等並非有意尾隨尊駕的坐船,實是今日要在江麵上辦一件緊要大事,才在此江麵聚集,不想冒犯了尊駕,還請見諒。”言語之中竟不提避讓。
裴旻“哼”了一聲,眼眉一立道:“儀製令有雲:賤避貴,少避長。爾等見到官船怎地不知趨避?有甚緊要事明日再辦吧……”
張魚兒再拜道:“小民等要辦的事隻有今晚辦,還請將軍見諒。”言畢把頭一低,掌心向內雙臂向前平推,這是江湖切口中懇求之意,但用之於官人,實在有點無禮甚了。
裴旻正要發作,賀知章從袖子裡暗暗伸手抓住他的手,低聲道:“有道是客不欺主,莫要節外生枝。”
裴旻雖與賀知章同為三品,但裴旻對賀知章頗為尊重,一想也對,目前第一要務便是護送太白平安進京,此地水文不熟,還是不要起衝突的好,當即對那張魚兒道:“我等公務在身隻管前行,你回去叫所有漁舟退開大船三百步,我也不來管爾等搞什麼營生,隻是不可打擾官船,如敢欺近,格殺勿論……”
言畢向扈從親兵使個眼色,他的親隨金吾衛軍士齊刷刷從背後摘下擘張弩朝前一舉,唐代軍製擘張弩,乃是單兵以臂力便可施射的勁弩,射程可達三百步。因此裴旻叫漁船都退到三百步開外,就算對方私藏了弓弩,尋常弓箭最大射程也隻有一百五十步,如想襲擊大船就需駛近方可進入射程,但隻要有船想突入,與軍弩射程相差的這一百多步內,官船上軍士便可以從容發箭將其射殺。
但裴旻並沒有從張魚兒臉上看到預想中驚恐的眼神,張魚兒聞言隻從容一揖道:“遵命。”便指揮小舟掉頭回去了。
李白拍拍裴旻的肩頭說:“裴兄不必過度緊張,這官船乃是空載,我等又沒什麼財貨,對方如果真是江洋大盜,那可真是找錯人了。”
裴旻哼了一聲,將七星寶劍刷拉抽出半尺道:“銅錢、布帛沒有,帶鐵的軍刃管夠……”
江朔道:“是了,誰敢在金吾衛大將軍的門前班門弄斧,那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管叫他栽個大跟頭。”
眾人皆大笑起來,裴旻還劍入鞘,吩咐眾人散去各做各的事,內緊外鬆,對後麵幾艘船佯作漠不關心。
張魚兒的船回歸本隊後,各船果然都緩緩降速,退到與官船相距三百步開外,但仍然保持一條微成弓形的橫隊跟隨在大船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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