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孩子，而且隻有一個孩子。”/br聽的人大笑，低聲拿這件事逗趣：“大將軍家生孩子還能告訴你不成，是夜裡告訴你這個婆子的？你就知道肯定是一個了？哈哈！”/br說話的人回笑著蛐一聲：“瞧把你們能的，也就是菩薩容著咱們這張嘴，否則早晚被你們笑得抄了家。”/br眾人聞言都笑了。/br若不是郡主，她們彆說有膽子議論征北大將軍了，就是這麼悠閒又自在的時候都沒有。/br憨婦沒笑，她笑不出來……/br老江家的又說話了：“不過，大將軍家真就一個孩子，我家大伯哥說的。我家大伯哥在衙門裡做事你們是知道的，大將軍家的事不是秘密，郡主府裡很多伺候的人都知道，也往外說，好像是大將軍家的娘子……哎呀，我也沒注意聽，但是大將軍就一個孩子，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將軍家的小少爺來咱們郡，郡主府格外重視，聽說將軍家的小少爺會直接住進菩薩廟。”/br“都讓叫郡主府，不讓說菩薩廟。”/br“我就說菩薩廟，你告我去啊。”/br幾個人又是一通笑鬨。/br“將軍的小少爺也就該住郡主府，尊貴的人自然跟尊貴的人住在一起。”/br憨婦盯著不遠處乾枯的藤蔓，就這麼看著，眼神裡透著幾分木訥和茫然的心悸……/br是她的孩子嗎？/br憨婦怎麼也無法把她們的話，與記憶裡自己抱過的孩子聯係在一起……/br她本是不該想的。/br第一次聽**的後生激動地說，征北大將軍許破大勝歸來，她隻是在歡呼的人群中恍惚了一下。/br也許……是同名同姓呢？畢竟隻是一個名字，是自己想多了。/br接下來後生滔滔不絕地講著許破的祖籍，他的出身，動容地說著，他們也可以像許將軍一樣保家衛國。/br憨婦才怔愣地發現，大將軍許破，與她腦海裡的許郎，是同一個人……/br她以為再也不會聽說一點消息的人，這樣猝不及防地傳入她耳朵裡……/br她忘了與周圍的人一起激動，忘了與所有人一樣歡呼，就那麼站著。/br任由這個名字衝破她掩埋多年不敢打開的寶瓶，往事爭先恐後地往她腦子裡鑽。/br他小時候搶她野榛子的樣子，抓蛇嚇唬她的樣子。/br成親後，他紅臉的樣子、懷孕時他高興地抱起她要衝出去跟所有人宣揚的樣子、他偷偷攢銀子隻為給她買一枚銀簪的樣子……/br不受控製地衝入她腦海。/br那時候她亦鮮活美好……/br可現在……/br憨婦那晚隨著眾人鼓掌，看到自己枯乾的雙手，她臉上因為記憶衝開的笑，驟然像受驚的老鼠，快速縮回了見不得人的角落。/br她膽怯地重新關上寶瓶。/br這次關得更緊、埋得更深，怕人窺見她是誰，怕人發現她害怕人發現的秘密……/br水井裡是她粗糙的早已辨不出年齡的麵容；村落裡，她更是再普通不過的婦人。/br而征北大將軍。/br單聽這個封號，她都想不出是幾品。/br是官老爺，是縣太爺也見不到的大官，跟她一個婦人差得很遠很遠，遠得讓人害怕。/br與老憨每月八兩銀子，自己未必配的害怕不一樣。/br是更深更大的溝壑。與對征北將軍身份的害怕比，老憨那八兩銀子似乎更容易接受。/br所以，憨婦那時候就告訴自己，不要想，不知道，她當跟所有人一樣聽了一個勵誌的英雄故事。/br可……/br‘孩子’，卻像是一道閃電，劈開她心中早已麻木的角落。/br他的孩子要來百山郡了？/br是久違了的，幾乎被遺忘的刻在心頭輕輕的顫動。/br是不是她的孩子，那個柔軟地靠在她懷裡、小手偶然攥過她的頭發、笑起來就讓她跟著笑的寶兒。/br也是他一歲半後，就再沒見過的孩子。/br現在……有十四了吧。/br都是十四歲的大孩子了。/br憨婦隻是這樣想想，神色都忍不住溫和下來，十四歲的大孩子，會長什麼樣子，像自己還是像他父親？/br十四歲的寶兒叫‘娘’又是什麼樣子，會不會調皮，是不是也會逮蛇，有沒有把抓來的蛇扔向彆人家的女兒。/br憨婦滿腦子都是孩子。/br在她腦海裡，孩子還是周歲時咿咿呀呀的樣子，粘人，爬得最快。/br突然就長大了。/br還要來百山郡？/br憨婦忍不住心跳變快，就連知道許破成了大將軍都沒有如此無措的時候。/br可她亂動的心，又像被巨大的罩子罩住，無措和黑暗，吞噬著她最拿不出手的想念。/br“憨婦，憨婦，老憨家的！”/br憨婦回神。/br“想誰呢！想你家老憨呢。”/br“她才不想老憨呢，她想她閨女，走了，下地。”/br憨婦起身，垂著頭，不敢讓旁人看見自己眼裡的情緒。她還有女兒，還有幾個與寶兒不同父的孩子……/br憨婦心中升起無法言說的卑微……/br寶兒不會想要一個這樣的娘……/br她想想自己，看看彆人，她連江嫂子都不如。/br她被人賣來賣去，輾轉一人又一人，如今已是這副殘敗樣子。/br她有什麼臉說，自己是大將軍獨子的娘，讓他被人笑話差不多。/br憨婦苦笑一下，笑容裡藏著太多苦澀和心酸。/br回不去的，她與他，早已是雲泥之彆。/br跟孩子……/br但能聽到他那麼好，還是為他們高興。/br他以前隻顧著讓二弟出人頭地，如今他自己就已出人頭地，還把寶兒帶大……/br他把寶兒帶大了……/br憨婦垂著頭，眼淚不受控製的一滴滴落進泥土裡、蔓藤上。/br真好。/br他好，寶兒也好，淚掉得更厲害了，她乾活也更賣力了。/br她唯願他們一生順遂，事事順心！/br……/br回到家，憨婦手中麻利地編織著竹筐。/br粗糙的手指穿梭在竹篾間，動作嫻熟而機械。/br她的衣衫破舊，補丁疊著補丁，卻乾淨整潔，這是她唯一能為自己保留的一點體麵。/br老憨進門，就看到大女兒、二女兒在院子裡玩，小女兒躺在提籃裡，擱在憨婦腳邊。/br憨婦能乾地在編著竹筐，攢多了，她會去鎮子上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