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陸戈與陸在,一藍一綠,如同春日裡最鮮嫩的葉子,看著他。
魚竿拋出去,精準地劃過一道弧線,下餌、拋竿、浮漂,一氣嗬成。
陸戈手裡的釣竿比他自己還高,學著哥哥的樣子動作同樣乾淨利落。
陸在年幼,趴坐在侍女鋪的軟墊上,探著身,小手緊緊抓著釣線,一臉認真地盯著水麵,仿佛生怕錯過任何一絲動靜。
不遠處的池塘中,偶爾有幾尾錦鯉躍出水麵,濺起一圈圈細膩的漣漪,三個孩子依舊沉默著一動不動。
陸在一會便沒了耐心,偶爾轉頭,將荷葉蓋在自己頭上,隻露出胖嘟嘟的屁股。
侍女、仆從靜靜地侍立一旁。
姑姑們手持扇子為小主子們驅趕蚊蟲。
旁邊放著精致的茶點果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與花香。
陸戈突然起竿,釣起一條巴掌大的小魚。
陸在立即興奮地跳起來,頂開頭上的荷葉,使勁給哥哥拍巴掌“魚!魚!哥哥釣到魚了,哥哥厲害!阿尋哥,哥哥釣到魚了!”
許尋賀利落收杆“走,我們去烤魚。”
陸在抓上自己的荷葉,從小毯子上下來,跟隨的姑姑已利落地給小少爺穿好鞋。
三個人往涼亭跑去。
池塘邊所有的瓜果茶點快速撤下,涼亭裡很快放好了新的吃食與少爺們烤魚需要的所有東西。
陸戈看著殺魚的阿尋哥,突然有點想自己夫子,魏夫子也會殺魚,殺得又快又好,烤魚也很好吃。
他也不是隻想夫子的手藝,這邊也有他熟悉的夫子授課,這裡的夫子更偏愛他。
他但凡有一點動靜,夫子們都會很快注意到他。
但不一樣,他還是想魏夫子,夫子也說了,他先到,隨後他就會到,可都這麼多天了,夫子也沒有來找他。
爹爹說,有人是會說客氣話的,不是就會真的去找他,夫子也是在跟他說客氣話嗎?
陸在換了一個地方,頂著荷葉踩著木凳看阿尋哥殺魚。
許尋賀看著陸戈心事重重的樣子好笑“殺個魚多愁善感上了?”
陸戈轉頭“尋哥有想見的人嗎?”
“有,很多,跟著我爹的時候想姑姑、想大師兄、想你,如今在百山,想爹爹,想塞外。”也想……他從未見過的母親。
爹說,他母親沒有姑姑好看,沒有姑姑聰慧,更不如姑姑勇敢,他不能將姑姑當做母親看,那對為了許家,顛沛流離的母親不公平,對所有的女子都不公平。
爹還說,他母親,甚至不如軍營裡為將士漿洗衣服的大娘健康、有生氣。
她可能因為受儘苦難,瘦骨嶙峋;可能因為驚慌害怕,膽小怯弱;甚至有可能臭氣熏天、不懂待人接物,讓他被人笑話。
但那不是母親的錯,更不是他無法麵對的借口。
所以父親每到一個地方,會把他拉進最苦的地方去,讓他看那裡的普通人,看貧瘠、看為了活著他們所有的掙紮。
賣兒賣女、典妻典子,是普通人的生活。
繁華不是。
他們都來自普通,他的母親更普通,隻是因為想讓他爺爺活著,溫柔又偉大。
爹不讓他對母親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說娘甚至除了愛他們,什麼都會顯得笨拙。
可不管娘多笨拙、多普通,對他們來說都是最愛他們的人。找到母親,反過來愛她,是為夫、為子義不容辭的責任。
所以,他也會想母親。
會看大街上不起眼的婦人。
就這樣,爹還說,他樂觀了,看錯了。
許尋賀越大,對父親的描述越明白,他的母親,是典品、是貨物,在彆人那裡不是女子,不是妻女,甚至不可能走在街上。
沉重的擔子從父親身上壓到他身上,他想帶母親出來,想帶她看世界,想抓住她的手,讓她看他,撫摸他的頭發……
他當然不會失望,他的母親也是天下第一好,必須想著、念著,是他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