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的房間還很安靜,極淵行動的開始時間和路明非將要執行的滲透任務開始時間並不重合,愷撒房間的門縫中卻隱約滲透出橙色的暖色光暈。
克裡斯廷娜來東京之後很長時間和愷撒住在一起,學院將她安排在路明非的小隊一起執行任務,現在這個時間克裡斯廷娜大概也已經在做準備了。
早上七點整,學院的專車會準時出現在東京半島酒店的樓下等著幾位專員的蒞臨,以執行部那群普遍和楚子航類似的石英表般精確的男人的性子,就算東京城中今天的道路因為昨夜的混亂而堵塞嚴重,他們也會按時抵達。
Eva早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下發了暫停針對蛇岐八家武裝據點和機構報複行動的通知,國會在淩晨四點至五點之前已經就黑幫組織武裝暴動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結果顯然是調動自衛隊武裝進駐東京都。
不幸中的萬幸,不管蛇岐八家還是猛鬼眾,他們的手腳都很乾淨。這場波及數萬甚至十數萬人的黑道戰爭最終並沒有演變成東京街頭的言靈對轟,否則龍族的秘密必然暴露,全世界都會知道原來人類觸及的領域隻是這個世界真相的冰山一角。
“師姐你那邊準備好了嗎,我們還有最多二十分鐘的準備時間。”路明非拿出手機來跟諾諾發短信,手機屏幕閃爍了一下,那個頭像是銀色四葉草墜子的賬號發過來一個OK的表情。
此外與他們一同行動的還有專職打醬油的奇蘭同學,這哥們路明非完全不用擔心,相比起來在日本兩支小組之中,最靠譜的人除了獅心會那幫苦行僧之外,就要算奇蘭這廝了。
也就是說,真紅之土行動的參與者總共四人,號稱有史以來最強屠龍者的S級路明非,擅長側寫幾乎不會在任何情況丟失蛛絲馬跡的紅發小巫女諾諾,聖言能力甚至不在言靈序列表中、號稱先知的奇蘭,還有整個團隊中最擅長潛入、滲透和暗殺的克裡斯廷娜小姐,她的言靈是冥照,路明非隻在酒德麻衣的身上見到過那種言靈。
使用的時候簡直化作了一片不在現世的影子。
路明非又裹了裹大衣,走進臥室。
象牙白的窗紗被拉開一條細細窄窄的縫隙,朦朧的天光借著這道縫隙灑在路明非的床上,繪梨衣抱著膝蓋坐在光無法照亮的陰影中,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臉和她的表情。
“你醒了。”路明非笑了笑,他為繪梨衣端進來一杯熱巧克力,濃鬱香甜的味道氤氳著填滿了整個房間。
繪梨衣的身邊放著巨大的輕鬆熊,那家夥居然穿著路明非的襯衫,鬆鬆垮垮的,很有點滑稽。
繪梨衣歪歪腦袋,瑰麗的玫瑰色眼睛慢慢呈現在微光中。
她的臉精致又小巧,看上去像是真正的公主,尖尖小小的下巴放在光滑如玉的膝蓋上,揚著小臉仔仔細細地看向路明非。
“嗯,Sakura起來的時候我就醒了。”繪梨衣輕聲說,路明非走到她身邊坐下,他把那杯香濃美妙的熱巧克力遞給繪梨衣,這東西握在手裡就覺得暖意從指尖往心臟的位置流淌,連帶著此時房間裡東京冬季淩晨的那一絲絲寂寥和讓人哆嗦的寒意都被驅散了。
繪梨衣的神情有些恍惚,她的眼睛透明澄澈,卻又好像懵懂得裝滿了少女的追憶。
路明非伸手撫摸女孩絲綢般柔軟光滑的發絲,繪梨衣就用一隻手環著自己的膝蓋,將頭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是我吵到你了嗎?”路明非問。
繪梨衣捧著熱巧克力小口啜飲,帶著甜味的白色整齊在她的鼻尖前彌漫。
“沒有,我不喜歡一個人睡覺。”繪梨衣說,“一個人睡覺的話不踏實,關了燈之後一片漆黑,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路明非還是在撫摸繪梨衣的頭發,他想原來害怕孤獨的人是這樣的感受,隻要伱有片刻的離開那麼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你的位置了,記得以前有個家夥說過一句話,但是太久遠了,路明非都已經忘了說那句話的人是誰。
他說世界上那些向所有人求救的人,恰恰是誰都不會去幫他的人。
很久以前繪梨衣也是這樣的感受吧,她隻要開口說話,身邊的人就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她於是被關進籠子裡,雖然那些和她接觸的醫護人員好像都麵色和藹,可他們私底下都叫她……魔鬼。
繪梨衣也怕黑,她看動畫片的時候總是將自己代入那些命中注定的反派,反派就是要被英雄殺死的,英雄殺死反派之後就站在反派的屍體旁邊開派對,摟著公主一起接吻。
很小很小的時候繪梨衣也希望自己是公主,可是她越是長大她就越是意識到自己是個怪物,誰都不願意接近她誰都不愛她,她就算害怕就算恐懼就算覺得黑暗中有一萬隻幽靈在等著吞噬她的骨頭,她也隻有在晚上乖乖關燈。
源稚生是一個合格的領袖,但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他把從死侍胎兒中提取的血清交給路明非,分明是希望路明非能帶著繪梨衣遠離東京的這場紛爭,可他從沒想過去了解繪梨衣是怎麼想的。
他就像他的刀一樣,又直又快。
以前源稚生經常陪繪梨衣打遊戲,可他對繪梨衣的愛就僅限於一起打遊戲。
他從不會在某天夜裡留下來,坐在繪梨衣的床邊給她講述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每天陪伴繪梨衣的都隻有那些蠢兮兮的毛絨玩具,穿著芭比娃娃裙子的尤達大師、和哆啦A夢在同一張桌子上喝下午茶的輕鬆熊,還有被拆得七零八落又被用透明膠粘好的奧特曼玩偶。
“繪梨衣還是害怕會被這個世界拋棄嗎?”路明非順著繪梨衣的目光去看窗外的景色,這裡當然看不到東京天空樹,可是雪中的皇宮也彆有一番滋味。
隻是女孩原本就是從一座皇宮中逃出來的,她從來都不喜歡那種東西。
就像以前在白羽狗神社的時候那樣,她從不喜歡橘政宗為她準備的那間古老森嚴的屋子,獨自呆在那裡她就會害怕,所以她一個人在神社的時候總是會把自己藏在屋子角落裡,這樣即便有妖魔在周圍巡遊也看不見她。
“Sakura在,所以不害怕。”繪梨衣眨眨眼睛說,她的小本子和筆都不在身邊,可是繪梨衣覺得靠在路明非身上真舒服,很溫暖,很踏實,好像隻要身邊這個男人在這裡她就放心了,隻要他在,就算這個世界都拋棄她也沒關係,因為她的世界其實一直都隻有一點點那麼大,隻能裝下一個人。
所以繪梨衣不願意去拿小本子,她寧願多說些話。
其實她並不喜歡說話。
在她心裡路明非就像是大怪獸,她是小怪獸,大怪獸總是很強壯的,會保護小怪獸,有一天全世界的勝利隊都開著飛船要炸飛他們,大怪獸也會始終擋在她的身前。
即使曾經曆過那些甚至都不願回憶起來的宿命,可繪梨衣還是覺得路明非就是那種強大得天都能托起來的人,他能做到任何事,走到哪裡都是所有人眼中的焦點,有他在就沒什麼好怕的。
路明非撫摸那頭微微泛著暗紅色頭發的手停住了,他原本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嘴卻又笑起來。
“這個世界不會拋棄誰,隻是看誰不願意繼續走下去了。”路明非緩緩地說,他好像在跟繪梨衣講述一個莫大的秘密,可那其實隻是無病呻吟般的……陳述。
他看過蛇岐八家內部的資料,知道其實每一個身體裡流淌著皇血的人都被看作是應命而生,源稚生是天照命、繪梨衣是月讀命,而源稚女,他是須佐之男命。
天照命始終是最弱小的,而繪梨衣是掌握著審判的月讀。
她其實才是路明非手中那把無堅不摧的刀,但路明非不願意使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