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誰做生意都有銀錢不趁手的時候。想當年我剛到漕幫的時候,仇家綁走了我夫人孩子,讓我一夜給他百兩銀子。那時候我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子,渾身上下加起來不過十兩銀子,眼瞅著那刀子就要割破我兒子喉嚨——”
元敬聽得心驚膽戰,“那…那後來呢?你是怎麼籌到錢的?”
“害。”劉暉給元敬斟滿一杯酒,“沒辦法,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乾脆豁出去…”
劉暉舉起酒杯,輕輕碰撞,發出“叮”一聲。
元敬隻覺得自己一定是醉了,看杯盞裡有一輪明晃晃的月亮。
劉暉的聲音嗡嗡的,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叫他聽得不真切。
“我揣著十兩銀子去了賭坊,又從賭坊那裡借來了二十兩銀子。想著不成功便成仁。要麼一家子全死一塊兒,要麼我帶著銀子回去救人。還好…老天垂憐,我一夜賺回一百五十兩銀子,還清了賭坊的債務,還救下老婆孩子。否則你我兄弟今日哪能坐一個桌上吃飯?”
元敬腦子裡一炸。
“賭坊?”
劉幫主笑吟吟的又替他斟滿酒杯,眼裡有兩分追憶往日時光的惆悵,“害。那個時候年輕,膽子大,又沒後顧之憂,所以敢不顧一切往前衝。”
他又搖搖頭,“如今我垂垂老矣,瞻前顧後,早沒了曾經的血性。”
忽而,桌子被劉暉重重一拍,驚得元敬的酒勁一下全飛了出去。
“要我說,男兒在世,就得殺伐果決,該乾便乾!”
“所謂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既身在江湖之中,便該手起刀落快刀斬亂麻!”
“不過嘛——”劉幫主又嗬嗬笑,端起酒杯敬元六郎,“六郎你可彆學我,這法子雖然劍走偏鋒或有奇效,卻不適合你…”
元敬擰眉,“老哥何出此言?你看不起我元敬是不是?”
“老弟誤會啦。”劉暉笑著摟過元敬的肩膀,“你不一樣,你可是元家三房的寶貝,背後有整個播州程氏,不像我當初是真走投無路。更何況賭博一事完全是靠老天的意思,它叫你贏,你就能贏,他讓你輸,你就輸。生意場上輸贏是常事,元老弟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大不了…”
劉暉覷一眼那人發青的臉色,“大不了回去被人不痛不癢的說幾句酸話,這輩子做個閒散二代…不也是六郎你的福氣嗎?”
“福氣?!”元六郎冷聲一笑,他喝了不少酒,言語間變得憤憤不滿,“我自認有經商天賦,從小卻被我那兄長壓製。就因為我是庶出,沒個得力的外家,便事事都得謙讓,不可露一丁點的鋒芒。劉老哥,你不知道…我家中情況複雜,和你當年一樣是走投無路。”
劉暉唉聲歎氣,連連勸阻,“六郎三思啊,三思…總有其他辦法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的……你再回去求求你父親,求求你大哥,伏低做小一些,將來還是有出頭的機會!”
三思?
他思得可夠清楚了。
橫豎都是死。
不如賭一把。
賭贏了自然萬事均安,賭輸了…大不了回播州去重頭再來!
但至少不能敗在這裡,再敗給溫婉!
他可不能讓那娘兒們蹬鼻子上臉!
至於運氣,嗬,他元六郎相信…上天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邊!
出了遇仙樓,周賬房扶住渾身酒氣搖搖欲墜的元敬,嘴裡不住叫喚,“哎喲,六爺怎麼喝了這麼多?”
元敬看起來心情倒是好,勾著周賬房的肩膀,笑著說道:“這算什麼事?!你沒看見,劉老哥都被我喝趴下了!這老哥…自稱千杯不倒,結果喝成一堆爛泥!”
周賬房六神無主,“六爺…咱回家嗎?”
“回家?”元敬搖搖頭,酒氣上頭,捏著袖囊裡那五百兩銀票,忽然生了膽氣。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眼睛赤紅,嘴裡不住噴著酒氣,看著迷糊又清醒,“不回家,走,去賭坊!”
這一次,他把自己的人生都給押上!
不成功便成仁!
而遇仙樓包房裡,劉暉在仆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臉色通紅,雙眸卻詭異的清亮,那仆人在他耳邊低聲道:“爺,元六郎朝著酒坊的方向去了。”
劉暉步行至窗邊,看著元六郎遠去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跟賭坊的嚴老三說一聲,就說魚上鉤了,多撒些餌。”
那仆人問,“要通知溫掌櫃一聲嗎?”
“不用。等魚釣起來了再說。”
千金酒坊內,人潮湧動。
平縣有宵禁,然而來賭坊的人哪個不是玩到天亮?
正堂上書“四海通吃”“大殺四方”,中間掛著橫批“日夜開局”,元敬一入內,便有那熟悉的小廝上前殷勤招呼,“喲,六爺您來了…”
“哎喲,六爺您這是打哪兒來呢,這一身酒氣…”
“六爺您請進…我們東家念叨您呢!”
元敬對酒坊是熟門熟路,畢竟他生平也就這一點愛好,從前在播州的時候,什麼架鳥籠、打茶圍、鬥雞走狗的他都不愛,隻愛打葉子牌、賭馬,偶爾興致來了,也去賭坊轉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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