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男子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母親若是了解三姐,哪怕…一點點…也該知道,三姐不是菟絲花,她性子剛烈,枝頭抱香死,不願吹落北風中。她已經為了我身陷囹圄,我這些事…以後彆再去勞煩她了。就讓她清清靜靜的過日子——”
元老夫人頓了半晌,心中亦是一股無名火,“你想扮清高,可你也看看你身處的環境!你爹是罪臣,你娘是商賈,你身上的銅臭這輩子也彆想洗去!等你哪天真登科及第,你再來指責我!”
“再說,你三姐變成如今這模樣——”
元老夫人忽而抿唇,噎下後麵的話。
對麵那男子的眸色被夜色染得看不清,幽黑幽黑一片。外麵燈火通明,爆竹聲聲,孩童們三兩追逐嬉笑——
半晌,那男子淡淡一笑,唇角的弧度隻有自嘲。
“我知道,三姐變成這樣…都是我的緣故。”
可是誰問過他,他是願意被牽連進作弊案裡舍了這皮肉,還是願意三姐為了他被一頂軟轎接進知州大人的府裡做妾?
有人給過他選擇?
不,沒有人問過他。
作弊案未必牽連到他,他清清白白,隻不過和當事人說了幾句話而已,就算朝廷要打要殺,總不至於牽連到他頭上。
可家裡女人慌了手腳,著急忙慌的把三姐送到知州那邊示好。
等他回來的時候,三姐院子已人去樓空。
都是他害了三姐。
他根本不需母親一遍一遍的提醒他,他也能記得這份恥辱。
母子倆難得一見,卻不歡而散。
等程允章走遠,元老夫人那老仆嚴媽才緩步走來。嚴媽早些年跟著元老夫人打天下,一直管著元家後院這一攤子事,如今見母子倆又紅了臉,搖頭歎息:“東家…你剛才真不該說最後那一句。”
明明四爺最不能讓人提的,便是三小姐。
這番話,無疑是誅四爺的心。
更何況,四爺臨走之前說過,要憑自己本事找到老師,請元老夫人莫要去打擾三小姐。
元老夫人當著四爺的麵答應得好好的,偏一轉頭便去尋三小姐幫忙。
四爺心高氣傲,哪裡能不生氣?
不過這些年,嚴媽也習慣了。
母子兩明明都關心著對方,卻偏偏一見麵,三兩句話就能弄得像仇人。
元老夫人愣愣的站在樹下,她仰頭看著那一棵冬青樹,月色淒淒落在她臉上,落在那坑坑窪窪的褶皺裡。
元老夫人的神色晦暗不明。
天空飄起雪花,落在她枯枝般的頭發裡,涼沁沁的。
嚴媽上前,為她披上大氅,“莫淋雨,淋了您又得頭疼得睡不著覺。”
元老夫人眼尾微紅,拍著嚴媽的肩膀,“年輕時候跟男人們爭,不爭個頭破血流哪裡能搶到食?爭著爭著,爭到兒女們身上…我這輩子…就是這麼個不肯認輸的德行,改不了啦。”
“害!”嚴媽替她裹緊大氅,語氣心疼,其他人或許都嫌元老夫人嘴硬心冷,說話不留情麵。
唯有嚴媽知道,元老夫人自己心裡也清楚不該和親人逞一時嘴快,非得爭個高低對錯。隻是做了許多年當家人,知錯改錯,絕不能認錯。
一旦認錯,便失了威嚴。
威嚴這東西,是唬人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