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安靜。
沒有了搖滾的上頭與熱血。
也沒有人多帶來的嘈雜與喧囂。
甚至老周的身上，也沒有釋放出任何商業巨頭的氣場。
此刻的他。
就是個平凡的父親。
“顏顏一度恨我。”
周臨川雙手捧著茶杯，身上略微有些酒意，不過離喝醉還很遠。
他微微彎著腰，眼睛看著宋到。
宋到臉上並沒有露出意外表情。
也沒說話，隻是做出傾聽的狀態。
“我跟她媽兩家是世交，從我爺爺的那輩起關係就很好。
我父親跟嶽父還是戰友，一起上過戰場，有過命的交情。
她媽從小喜歡藝術，唱歌跳舞，琴棋書畫都算是精通。
我呢，從小立誌要當個科學家。”
周臨川輕輕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
宋到拿起茶碗兒給他添上。
“我們兩個的婚姻是順理成章那種。
沒有什麼指腹為婚之類的老封建。
就是到年齡了，兩家人在一起吃個飯，商量了一下，覺得可以。
我倆熟悉的很，也並不討厭對方。
婚後的日子，沒有什麼爭吵，感情也還算是和睦。”
周臨川沉默了一下，說道：“但這種兩個人從小就很熟，關係也很好，卻談不上愛的婚姻。
其實挺累的。
最初不覺得，畢竟那會兒年輕。
隨著時間，當我們都進入到聚少離多，各忙各的那種狀態。
就都察覺到問題所在。
我們兩家家世都不錯，但家教很嚴。
作為很多人眼中的二代或者三代，從小過的日子雖然不缺吃穿，卻沒有想象中那種奢華。
後來參軍，更是整天摸爬滾打。
退伍經商，最初那段時間也很艱難。
不提那些高大上的理想。
我對賺錢這件事兒，有很大的執著。
於是我就認為，隻要有錢，便是幸福。
或許吧，對很多人來說，可能的確是這樣。
就這樣漸漸的，我跟她媽，在彆人眼中是很好的一對模範夫妻。
住在一起，心卻越來越遠。
也都忽略了女兒的感受……”
宋到沒說話，又給他添茶。
周臨川看了眼宋到。
“顏顏從小就在這種生活富足，但缺愛的環境中長大。
她很聰明，聰明到我們以為她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什麼都明白。
隻是當時，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
還自以為隱藏的很好。
現在想想，小孩子其實是最敏感的。
爸媽是否真的相愛，她又怎麼能感受不到？
你顏阿姨每天沉浸在藝術的世界中，從不過問我的事情。
我呢，也整天忙於工作和各種應酬。
她基本是保姆帶大。
我那時候甚至記不住她的生日，連她上幾年級都不清楚。
至於家長會，她媽倒是參加過兩次，我一次都沒去過，更不知道她患有抑鬱症很多年。”
說到這，周臨川眼中露出幾分自責和愧疚。
想到又菜又愛玩兒的大禦姐，沒事兒開車的開朗狀態，以及她麵對生活坦然的態度。
很難想象，這是個從小患有抑鬱症的姑娘。
周臨川看著宋到：“你可能覺得，我是想要把你當做女婿看，想讓你對顏顏好點。”
他猶豫一下，說道：“其實不是的。”
宋到愣了下，抬頭看了眼老周。
周臨川道：“在認識你之前，她從來不跟我溝通和交流的。”
“把自己一個人封閉在那間小小的工作室裡，除了工作，好像也就會和林菲來往，那段時間，我甚至懷疑她……”
周臨川輕輕歎了口氣。
“儘管活了五十多歲，在商業領域也算有所成就，但直到今天，我依然不覺得自己很成熟。”
“我也不認為我的想法和建議，就一定是適合你們年輕人的。”
“今天找你，一是表達感謝，因為你的出現，她現在，要比過去這些年開心太多，終於開始有了新朋友，開始在意我跟她媽，和這個家。”
“也願意和我偶爾聊聊天，臉上還有了笑容。”
“二來呢，是給你交個底，讓你心安。”
宋到看著他。
周臨川笑笑：“我沒辦法在感情方麵給你們年輕人合適的建議，畢竟我自己也一塌糊塗。”
“我隻希望，她能一直這樣開心下去，人生並不漫長，所有一切，都不過是經曆而已。”
“隻要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不要滿心後悔跟遺憾，那這一生，就不算太失敗。”
“無論她怎麼想我，我在這世上，都隻有她這麼一個女兒。我不是個好父親，但我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欺騙她。”
“所以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不乾涉。你阿姨那邊，你們也不用想太多。”
……
從酒店出來。
宋到腦子裡還在回想老周剛剛的那番話。
儘管有很多的欲言又止，儘管看上去平和而又包容。
但他還是能猜到作為一個父親，老周內心深處的那種矛盾和小心翼翼。
或許從內心深處，老周並不相信他這種年輕帥氣，又有“才華”的人，會是他女兒的良配。
正常情況下，作為一個父親，尤其又是一個商界的大佬，最應該做的，其實是警告他——
要麼對我女兒好，要麼離她遠點。
可他“不敢”。
他怕一不小心，再把慢慢變好的女兒，重新推回到那座冰山當中。
這次大價錢邀請宋到，又把陳挺請來。
看似老baby依然有個搖滾夢。
實際又何嘗不是想要看到女兒，像之前那樣，開心快樂，渾身散發著野性氣息的坐在架子鼓後麵做她開心的事情呢？
可顏毓彆說來登台，人都沒出現。
她並不是那種可以擺布的乖孩子。
即使如今看上去開朗樂觀，與正常人無異，可內心深處，依然還是那個當年缺愛的小女孩兒。
對他這個當爹的態度比過去好了很多，卻也沒有完全放下曾經的介懷。
周臨川不敢，也不想讓好不容易恢複幾分的父女關係再度惡化。
所以他既矛盾，又無奈。
最後隻能采用這種：我不管你們，你們自便的小心翼翼態度。
這對狗東西雖然形不成什麼壓力。
他這輩子就沒考慮過戀愛結婚的事情。
但對大禦姐，卻也多了幾分心疼。
估計老周要的，也正是這個。
外人眼中威名赫赫的商界大佬，卻如同一個卑微的老父親，小心翼翼地祈求著，隻希望女兒能保持開心和快樂。
相當於把底牌亮給宋到，但也相當於把底線告知宋到。
——彆傷害她。
看看時間，還不算晚。
他讓小助理早點回去休息。
讓司機把自己送回小區後，沒有回家，而是打了個車，直奔人生潦草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