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何等敏銳的孩子。
聖上不過心事重重,多喝了幾杯酒有些醉醺醺,一時不察,露了幾分情緒。
竟叫他知道了。
明熙帝低聲回道:“隻是有些乏了。”
他說著,便自己拿起酒杯,想要斟滿。
吳中和看得心驚不已。
陛下這些日子,愈發喜怒無常了。
平日裡最是克製清醒的人,竟一杯一杯地喝著酒。
他大著膽子沒給倒酒,也是因為太子在側。
“我不許你喝。”小胖崽按住酒杯,說什麼也不讓聖上再倒。
明熙帝瞧著他,白嫩的小臉有些發紅,眼下還有一絲青黑。
他看得心底發酸,卻又遭不住自己的孩子懇求。
當他睜著無辜的大眼看向自己時,他便是鐵石心腸,也要心化春水。
他便偏過頭不看他,轉身看著偌大的宮殿。
龍鳳盤旋,金碧輝煌,朱紅與金黃相交,顯出一些迷人的富貴。
這是權利與金錢的氣息,聖上不知看了多久。
他的眼神仿佛如一把絕世神兵,看得底下的眾人頭也不敢抬,隻一味喝著酒。
無趣。
他收回了眼神,這人間如此無趣,偏偏他有一絲牽掛,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
清心寡欲的聖上,心裡又生出一層層惆悵。
他的孩子來曆不凡,前世又或許受儘苦楚。
而他不過是一介凡人,連命都是孩子救的。
人間帝王?有什麼用!
陛下所求甚大,他想長生不老,不管是人是鬼,他都想跟在自己的孩子身邊。
人之一死,化作黃土枯骨,什麼也不剩。
他的孩子此間事了,或許又會開始一次次輪回。
明熙帝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能耐。
可是他怎麼放心得下?
猶記得那日孩子麵色惶恐,神情哀哀,誰見了也哄不好。
見著他以後,才幾乎喊出來的語調問他:“父父,想活著有什麼錯?”
驚懼不已。
明熙帝幾乎在那一瞬間就知道,那是他曾經,經曆過的事。
於是他便日日想,夜夜夢。
看著他赤腳在雪地徘徊,一聲聲地喊著父父。
看著他遍尋不得,於是倒在了潔白的雪地之上。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身上湧出,將這雪白的大地都染成了刺目的鮮紅。
痛得明熙帝覺得骨髓都漫起了冷。
憂、痛、苦、驚、懼。
他從不會有這樣多的情緒。
小胖崽感受著,那似乎能穿透他的胸腔,直擊他心靈的情緒。
“父父。”恍若雛鳥。
聖上斂下苦澀,堅定地推開小胖崽的手。
人說借酒消愁,他也想這麼醉一回。
做個好夢。
“滴滴答———”他倒起了酒。
“哐——”酒杯被打翻在地,眾人的神情仿佛凝固了,慌忙出列跪在地上。
明熙帝看了看自己發紅的手,小崽子力氣挺大。
“放肆。”
聖上說得很輕,卻讓眾人都以頭搶地,叫苦不迭。
作孽啊,陛下和太子吵架,苦的都是他們這些臣子啊。
被說了,小胖崽也不管,乾脆將酒壺都擲到了地上。
酒液傾倒,漫起一陣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