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每一次來雍慶宮,李弘都在批閱奏折。
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那裡。
沉穩,且恬淡。
一副儒雅溫潤的中年人模樣。
今日。
李弘還是那麼靜靜坐著,依舊儒雅溫潤。
但卻好像老了很多。
自從那天莫名染上風寒,他就忽然老了。
“父皇!”
“父皇!”
“不必多禮,快坐!”
李弘撫須輕笑:“你們這次做的很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計,扯下了大聖廟的遮羞布。”
這次比試,對帝姬黨和太子黨很重要。
但對他來說,隻是一場遊戲,遊戲的輸贏,根本不會影響他對儲君之位的選擇。
他看重的,是遊戲之外的內容。
就比如今日。
雖說底層妖官奔赴仙城本就是不可阻擋的大勢。
但讓一部分妖官公開與大聖廟割席,還是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今日,便是大聖廟在妖官中威嚴掃地的開幕式。
底層妖官一淪陷。
下一個目標就是血統中堅的妖學生了。
隻能說,這兩個孩子的做法,實在深得他心。
秦牧野笑道:“還是鷺鷺果斷,給空虛道長讓了大利,不然這件事情還真不好辦。”
聽到“鷺鷺”兩個字,李弘臉上笑意更甚。
其實他能聽懂這個昵稱背後是什麼意義。
自己女兒,的確需要一個人這般愛她。
李弘雖然有些氣虛,但笑聲頗為爽朗:“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李星羅笑道:“父皇!等我們再為您立下一樁大功,您再賞賜我們也不晚。”
“哦?”
李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找到猰貐了?”
李星羅讚歎道:“不愧是父皇,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您!”
現在妖學生被壓製,完全是因為沒有廟祝給他們撐腰。
就連場外的大妖,也基本不可能支持他們。
除了猰貐!
畢竟他最寵愛的小兒子,還在當老嫂子呢。
以他的實力,即便沒有吃到大聖廟的香火,也絕不弱於幾位廟祝。
唯一的顧慮,就是他對幕後妖皇的忠誠度。
也不知道自家的價碼能不能撼動。
李弘若有所思:“一縷圖騰源炁,外加扈煥直接拿回妖丹,入駐賢良廟,夠麼?”
李星羅笑道:“應該有把握!”
李弘沉吟片刻:“為父不懷疑猰貐有實力成為廟祝,但隻有他一個,未必能左右大聖廟的決定。真到了那個時候,為父更相信其他廟祝,會鋌而走險把扈煥劫走。”
李星羅深吸了一口氣:“牧野又尋得了另外兩個上位大妖,若好處給夠,應該會幫忙。”
“有妖官身份麼?”
“暫時還沒有,不過猰貐說,可以說他們是他的結拜兄弟。”
“但現在這等關鍵時刻……”
李弘沉聲道:“若他們由為父封為妖官,妖族那邊肯定會排斥,所以最好還是走大聖令,敖錦那邊你們能解決麼?”
李星羅笑道:“說來也巧,那敖錦對牧野身上的萬妖金丹頗為眼饞,牧野就騙她說可以給她一顆,這件事情她應該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聽到萬妖金丹四個字。
李弘目光頓時柔和了幾分。
很好!
至少沒打算一直藏。
他笑了笑:“既然你們有把握,那就放手去做吧,另外兩位大妖,為父許他們一人一道圖騰源炁,但前提是聽朝廷的話。”
“是!”
秦牧野點頭:“孩兒一定儘力說服!他們野性難馴,本就有些看不慣大聖廟這一批妖官,讓他們一直為朝廷效力可能比較困難。但拿出圖騰源炁,也夠他們乾一段時間活了!”
哪有什麼野生大妖。
都是他獵殺凶獸之後煉製的傀儡。
十三具凶獸屍體,總共就熔煉了兩具傀儡。
沒辦法。
自己需要掏他們內丹煉化。
本初內丹被強化過的百獸丹代替,保持原樣煉製,的確能留住近八成的實力,勉強保持在大妖境。
可他們的肉身條件,並不適合自己殺伐之道和萬妖金丹的發揮。
外加白玉璣留下的上品百獸丹並不多……
所以隻能忍痛十三合二,打造了兩具實實在在的上位大妖的傀儡,肉身跟煉化萬妖金丹之前的自己不相上下。
正好他也想看看,這些廟祝修為究竟怎麼樣。
李弘看著小夫妻。
越看越覺得順眼。
行事縝密,步步為營,風格卻又不失王道,讓人根本挑不出毛病。
妖學生的事情隻要一成。
大聖廟在妖官中的威嚴就已經爛一半了。
雖說妖學生進賢良廟,並不代表他們完全投靠朝廷。
但後續的招數隻要跟上,朝廷這邊贏麵很大。
比起他們。
太子的確遜色不少。
若非神使血脈,李星羅就是他的完美繼承人。
隻是……
開疆為什麼一點都不相信星羅。
難道它對意誌的考驗,已經強到那般恐怖的地步了麼?
可星羅現在,明明神智十分清明啊!
李弘心中有些迷惘,隻怪太祖法身的那道意識離奇失蹤,不然自己也不會這麼糾結。
他搖了搖頭。
將雜念拋到腦後。
隨後看向李星羅:“星羅,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
“去吧,拿到香火第八次漲潮的秘法就算成功!”
“是!”
李星羅當著李弘的麵,直接在蒲團上盤腿坐下,催動了聯係“上神”的秘法。
秦牧野看她閉上眼睛,心中不由有些擔憂。
他並不覺得所謂“上神”有對李星羅直接造成傷害的能力。
甚至覺得這次談判一定能贏。
畢竟太子黨與帝姬黨兩相對峙,帝姬黨這邊強勢一些,正是索要秘法,讓神棍“幫”她奠定勝勢的最好時機。
那些神棍想要兩頭下棋,總得給點好處才行。
李星羅清楚他們在另一處棋盤上敗北,以她的談判技巧,不可能會輸。
可為什麼……
還是感覺有些不安呢?
他目光一直鎖在李星羅的臉上,片刻不離。
每次見她皺起眉頭,心頭都會輕輕揪一下,見她眉頭舒展,心情才會放鬆一些。
就這樣。
過了足足半個時辰。
李星羅才緩緩睜開眼。
李弘急切道:“星羅,如何了?”
李星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笑道:“幸不辱命!十日後,孩兒便可前往大聖廟,讓香火重新漲潮。這一次,至少還能多延續三年的時間。”
“好!”
李弘不由大喜,見李星羅麵色有些蒼白,趕緊說道:“那你趕緊回去歇息歇息,為十日之後做準備。”
李星羅卻並未起身,而是拿出紙筆:“父皇!兒臣此次雖功成,但那些狂人心思頗多,兒臣有些擔心給他們暴露弱點。
所以想著將對話一字不差地寫下來,還需您多多指點!”
說著。
便伏在書案上奮筆疾書。
李弘見狀,心情無比複雜。
那些狂人雖然手段通天,但智謀其實也就一般,並且極其傲慢自負。
以自家女兒的心性,怎麼可能輕易踩坑?
他知道,李星羅是怕自己不相信她。
所以才要當場把對話寫下。
因為這麼短的時間,很難編出完美無缺的瞎話。
這麼做,無非就是想讓自己完全把控全局,對她多一分信任。
他看著李星羅寫下的內容,心中既感慨又心疼,感慨女兒能力出眾,談判全程占據主動,又心疼她……
這孩子,受苦了!
良久。
李星羅將冊子合上,呈給了李弘。
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再秦牧野的攙扶下離開了。
李弘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攥著冊子的手微微發抖。
心想自己這輩子一定是作惡多端,才會在黃土埋了半截身子時,麵對如此兩難的抉擇。
“咳咳!”
他捂著嘴,輕咳了一聲。
隨後握著手,伸到了桌子下麵。
用手帕反複擦拭了好幾下,才重新拿上來。
現在的他。
不想麵對自己的衰亡。
……
帝姬府。
李星羅腳步有些踉蹌,剛進屋就倒在秦牧野的懷裡:“牧野,咱們去床上躺一會兒好不好,我好累啊!”
秦牧野麵色發緊,連忙把她放在床上摟在懷裡:“鷺鷺,他們是不是對你做什麼了?”
李星羅有些微醺,朝他懷裡鑽了鑽,才輕輕嗯了一聲:“他們朝我腦袋裡麵,塞了一個小祭壇,祭壇裡的意識凝成了一個光影,一直在嘮嘮叨叨地跟我說話,和諸神遺跡中的可像了。
不過你彆擔心,這個弱了好多。
有小器靈幫我,我沒事的!
小器靈說,這個正好能幫我練手。”
“嗯!”
秦牧野點了點頭,憐惜地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大舅哥敢這麼說,肯定是有把握的。
但那種一直跟祭壇硬剛的感覺怎麼可能會好受。
他大概也明白了,祭壇裡的意識,就是一個教派所有成員共同凝聚的意識,它服務於所有成員,也可以說奴役了所有成員。
鑽入彆人腦海中的時候,它並不會讀取目標的記憶。
而是直接成為其內心的映射。
每一句話,都會戳到目標最本質的需求,從而產生極致的蠱惑力。
怎一個折磨了得?
李星羅卻一直在笑:“牧野,你知不知道它現在正對我說什麼?”
“什麼?”
“它說你最愛的人是玉璣,我隻是你無奈的選擇。我對玉璣好,也隻是為了討好你。”
“胡說!”
“我也不信!它還說我把你當成救命稻草,你卻可以隨時抽身離去。”
“讓它滾蛋!”
“它臉皮可厚了,怎麼攆都攆不走,不過我不想聽它嘮叨。”
“我幫你把它吸出來吧!”
“可祭壇就在我腦袋裡麵,你吸出一個,它又會冒出一個。”
李星羅趴上了秦牧野的胸膛,看著他直傻笑:“牧野,你能不能每天都向我證明一遍你很愛我。”
“怎麼證明?”
“幫我吸吸彆的東西……”
“……”
“然後……不要抽身離去。”
“……”
秦牧野看著她,隻見她眸子裡麵秋波蕩漾。
每個微表情都帶著極致的誘惑。
卻又似乎在哪裡,藏著絲絲哀求。
還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女孩啊……
……
大聖廟。
敖錦正在靜修。
自從那天跟秦牧野達成合作之後,她的心情就平靜多了。
閒的時候,還能來大聖廟修煉修煉。
雖說她血脈天生純粹,隻需正常進食,靜等年齡增長,就能達到無數妖族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
香火對她來說,並不是必需品。
但一定是好東西。
誰會嫌好東西多?
大聖廟一直在汲取香火,自己不吃,其他廟祝肯定也不會給自己留。
所以說何必便宜那些討厭鬼呢?
該是自己的東西,一樣也不能少。
她有時候心裡也會想,若有一天妖皇殿占據四海八荒,讓所有人族都成為香火韭菜。
而自己,將大小麒杌都宰了,成為真正的妖皇,獨攬天下香火,那該是何等快活的場景。
如此方能不負龍族威名。
隻可惜……
算了!
先不要想太多。
“砰砰砰!”
有人敲門。
敖錦睜開眼:“進!”
“吱呀!”
大猿推門而入:“太子妃!”
敖錦下巴微揚,神情漠然地打量著他:“二廟祝,又出現了什麼事你解決不了?”
大猿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在諷刺她:“現今太子妃總攬大聖廟一切事務,哪還有我們處理事情的空間。”
敖錦走到椅子前坐下,淡淡道:“二廟祝倒也不用妄自菲薄,義父既然派我過來,就是讓我幫助你們。有需要處理不了的事情,直接知會一聲便好,莫要向妖學生那件事一樣,真出了狀況,就很難收場了。”
大猿:“???”
我諷刺你專橫獨斷,你怎麼還順杆爬了?
龍族果然是傳說中的那樣。
傲慢無禮!
目中無妖!
前腳掏了那麼多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