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國吃了敗仗後,來自中國天子的精銳兵馬接受了長沙的防禦,大軍雲集,秣馬厲兵,殺氣騰騰。
而當時的南越國,早期隨趙佗一起來到這裡拓荒的第一代精銳的秦軍不是老去,就是已經戰死沙場,埋骨異鄉。
成長在百越蠻荒地區的新一代戰士。不管是裝備也好,技戰術也罷,都被經曆過中國群雄爭霸的漢軍甩出十八條街。
好在,中國天子,也有內憂外患。
內部的諸侯們在蠢蠢欲動,長城外的匈奴人也是虎視眈眈。
投鼠忌器,也不大可能殺進南越國。
就這樣,在經過無數次的談判和妥協後,趙佗臣服長安,接受中國天子的冊封和印璽。
這對趙佗來說。是個好事情。
他終於能名正言順,大搖大擺的稱王建製。
而且,有了來自中國天子的承認和冊封,無論是內部那些刺頭。還是百越的貴族,也都老實了下來。
假如,就這樣的話,趙佗倒也樂的永遠如此維持下去。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幾十年來,長安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南越的野心。
不管是一開始的長沙國。還是後來的吳國、楚國,從未停止過對南越的覬覦和野心。
這幾十年來,邊境上的摩擦甚至大規模的衝突,從未停止。
這中間,刀光劍影,明槍暗箭,數不勝數。
從趙佗的角度來看,南越這個政權,能存活至今,簡直是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
回憶著這些往事,趙佗感覺自己的精神重新振奮了起來。
“寡人不能死!”趙佗在心中告訴自己。
他已經活了九十一年了!
比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還要長壽!
他熬死了漢太祖,呂後,長沙王吳苪,漢太宗孝文皇帝、吳王劉濞,這些英雄豪傑,但他還得再熬下去。
因為長安傳來得消息,讓他很不安。
新即位的漢室天子,上台不過半年,種種舉措和措施,讓趙佗這個經曆了無數風雨和鬥爭的老狐狸聞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朝鮮的滅亡,更佐證了他的猜測。
自始皇帝以來,大一統的理念和思想,就已經深深植根於每一個中國人的靈魂深處。
便是趙佗自己,也很難抗拒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
每一個正常的中國統治者,都不會放棄統一,每一個正常的中國人,都不會坐視國家分裂。
趙佗甚至感覺,錯非他已是九十高齡,且已經稱王建製五十多年,恐怕也會他的孫子一般,會幻想會憧憬會渴望。
但可惜,活到他這個歲數,經曆了他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趙佗不再相信任何理想與信念。
雖然他在南越國努力推行漢化改革,將百越各部族融入中國的體係之中。
但對於長安,他是一點忠誠都欠奉。
想要他臣服?
可以,讓始皇帝複生,親自下詔吧!
至於長安的劉氏天子,那是誰?
在趙佗眼中,連劉邦都不過是區區一個黔首,假國家之亂,行叛逆之事,沐猴而冠,牝雞司晨的逆賊。
隻是,趙佗也很清醒的看到了未來的危險。
國中漢化日深。
上至王族,下至百姓,都認可了長安是宗主國。
甚至他的嫡長孫趙胡,更是一門心思思念長安的繁華和富饒,天天念叨著要回長安朝覲。
第二代,第三代的秦軍和移民後代,更是忘記了當年中國政權是怎麼拋棄他們的祖輩的。
一個個都思念著回鄉祭祖。
來自吳楚齊魯的儒生,在這些人中無孔不入的宣傳著諸夏的理念。
這麼下去,恐怕等他咽氣以後,這南越國就沒人能鬥得過防的了來自長安的威逼利誘了。
“國事艱難。唯寡人能與丞相知之!”趙佗莫名的對著跪在他麵前的丞相呂嘉感慨著。
最近二十年,趙佗已經開始扶持呂嘉等百越貴族首領來平衡國內的親漢派勢力。
隻是,便是百越人,在幾十年的漢化後。居然也開始憧憬中國,以中國人自居,這讓趙佗真是又喜又悲!
唯一能與趙佗有共同語言,能讀懂他的政策的,恐怕也隻有現在跪在他麵前的這個當年的俘虜。現在百越人中威望最高的呂氏族長,南越丞相呂嘉了。
呂嘉叩首道:“大王辛苦,臣亦知之,中國天子,項莊舞劍,臣也看出來了,敢請大王示下!”
對呂嘉而言,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趙佗所賜,若非趙佗,他早已是一堆白骨。哪來如今的地位?
隻是,呂嘉自己也已經是垂垂老矣。
君臣兩人相視苦笑一聲。
“寡人年已九十一,活不了幾年了……”趙佗感慨道:“寡人長子早夭,諸子也多亡,王孫胡,年少,不知世事,為長安所騙,長此以往,社稷宗廟恐有不安。倘有一日,寡人追隨任公而去,這南越社稷宗廟,就要仰仗丞相多多擔待。萬萬記得,倘若世孫欲朝長安,務必勸阻!”
趙佗心裡很明白,萬一他死了以後,趙胡那個不孝孫子去了長安,這南越。就要徹底失去自主了。
運氣好,趙家或許還能做個安樂侯,運氣不好,一杯毒酒,滿門抄斬!
經曆了鹹陽的背叛後,趙佗實在很難相信身居高位的統治者的節操。
況且,他如今已是一方霸主,又何必再去屈居他人之下?
唯一可慮的,還是子孫後代。
隻是,這些話,他說過無數次,雖然每次趙胡都點頭稱是,發誓遵守,但趙佗看得出來,他的那個孫子,根本就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裡。
那個天真的年輕人,還滿心以為長安天子對他厚遇無比,必不會害他……
沒有辦法,趙佗隻能繼續加強呂嘉的權力,萬一有一天,他死了,呂嘉還能繼續支撐南越的獨立。
“隻是,呂嘉死後,這南越國,還能靠誰?”趙佗心裡也不由得感慨。
甚至不需要呂嘉死掉。
隻要長安天子堅定信念,願意犧牲,這南越國,哪怕是他還活著,也支持不下去!
作為秦帝國那曾經嚴密龐大到極致的軍事體係中的一員,趙佗深深明白,一旦中國政權動員起來,力量究竟會強大到何種地步!
當年,他與任囂奉命統兵五十萬,為始皇帝開疆拓土,來到這百越雜居的不毛之地。
為了能在這裡紮根,始皇帝下令,生生的以人力,鑿出了一條運河,為大軍輸送給養,補充兵源。
如今,長安假如決定動武。
那麼,當年始皇帝為了進攻南海地區而營造的許多設施,都是現成的,可以利用的。
更麻煩的是,趙佗這五十年來,開發南越諸郡,興建了許多的道路和水利設施、橋梁,清理了許多阻塞的河道以及阻礙交通的沼澤、叢林。
換句話說,現在的漢軍,已經不需要像六十年前的秦軍那樣,在這南越諸郡,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
他們隻需要敲開南越國布置在邊境上的五關防禦,就能長驅直入,沿著他趙佗營造的道路和河道,直抵番禹。
而且,漢軍甚至不需要再去麵對桀驁不馴的百越部族了。
那些當年給秦軍造成巨大傷亡和困境的百越部族,今天,基本上或多或少都已經漢化了。
尤其是趙佗統治的核心區域,百越人與漢人,幾無區分。這些人,並不反感漢人,相反,可能還有人會歡迎漢人。
趙佗統治南越幾十年,固然有著自己的基本盤,但相對的,也有仇敵和不喜歡他統治的部族。
這些人恐怕做夢都在想著推翻趙佗的統治。
漢軍一到,這些人立刻就會變成帶路黨!
而去年的吳楚叛亂。更展示了漢軍的戰鬥力。
幾十萬吳楚大軍,三個月就灰飛煙滅!
十餘萬隨同吳王劉濞北上的三越軍隊,隻逃回來幾千人。
所有的幸存者,都不無恐懼的向著他人訴說漢軍的強大和無敵。
如今。夷滅了吳楚,接受了吳楚的長安,隻要願意付出代價,就可以滅亡南越!
這一點,趙佗深信不疑。也毫不懷疑!
而剛剛發生的朝鮮之戰,更證明了趙佗的擔憂!
漢室的樓船將軍徐悍,統帥的龐大艦隊,跨越了漫長的海岸線,在朝鮮柔軟的腹部登陸,給予衛氏致命一擊,並導致衛氏政權崩盤!
所以,趙佗深知,想要維持南越國的獨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漢室朝廷知道,滅亡南越,要花費巨大代價,而這個代價,是長安所不願意付出的。
當然,另一方麵,也不能跟朝鮮那樣作死!
長安天子年輕氣盛,惹毛了他,不顧什麼代價不代價,也要滅亡南越的話。那就死翹翹了。
所以,趙佗很清楚,恭順和臣服,對他和南越國。非常重要。
像當年那樣隨意的稱帝,那樣的糊塗事情,可萬不能再乾了!
不僅如此,還得想儘辦法,讓長安天子滿意。
所以,這次出使長安得使團。他命人帶上了許多南越的寶貝。
從特產的荔枝到來自海外的珍寶,無從不包,甚至就連國書也寫的委婉無比,堂堂南越王,在國書中不僅僅是自稱‘南越蠻夷大長老夫臣陀’更稱呼長安天子為‘天王’,用詞更是謙卑至極,滿篇國書,都在強調,他趙佗是怎麼怎麼的恭順,怎麼怎麼的忠誠於漢室,願意‘永為漢藩臣’,年年納貢,歲歲朝請。
在另一方麵,趙佗開始重新打造航海的艦隊,並且委派了好幾個親信將領,率船出海,前往海外的小國探路。
萬一真要頂不住長安天子了,乾脆就讓子孫後代,帶著財富和軍隊跑路,前往那些夷狄之地,再立新國。
長安天子總不能跨越海疆,前往追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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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未央宮,宣室殿。
東甌王使者之後,南越王的使者,也求見劉徹,奉上了南越王趙佗的國書和禮物。
禮物很豐盛。
劉徹隻是隨便看了看禮單,就發現了有荔枝和來自海外的琉璃珠、象牙、乳香等奢侈品。
隻是,沒有水稻,讓劉徹頗為不滿。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南越國,可是統治者越南一部分。
所以,後世越南猴子攀祖宗,給趙佗進獻了所謂的開天體道聖武神哲皇帝的尊號。
隻是,猴子們恐怕不知道——趙佗跟他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甚至就是此時的百越諸部族也跟猴子們沒多大關係。
大抵就跟後世的意呆利雖然是羅馬的核心國土上的國家,但是意呆利人跟古羅馬人,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種!
這個後世的破事,劉徹懶得去管。
他現在隻關心,南越人是否能接觸到後世的占城稻?
劉徹對水稻的發展史不熟悉,不太清楚,這個時代,是否已經有了占城稻?
但,有一點劉徹能肯定,南越國普遍是以水稻為主要作物的。
換句話說,南越國就算沒有占城稻,也應該有自己的特色水稻。
於是,劉徹放下禮單,道:“使臣回國以後,煩請轉告南越王,朕,命其進獻水稻稻種,務必將南越國內所有水稻稻種,全部各送五十石!”
南越作為漢室名正言順冊封的藩臣,對漢天子朝覲納貢,那是負有天然的不可推卸的義務的。
南越使臣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聞言立刻叩首:“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