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迷失?”
“沒錯,在無識之海沒有方向亦沒有距離,無知讓我們浮於其上,意誌讓我們可以向前,可倘若沒有【錨】,再怎樣掙紮都不過是溺斃前的幻覺,這裡的【錨】,就是強烈的信念,強烈到可以乾涉現實的信念您如果想要探索無識之海,這是必不可少的。”
你有這種信念嗎?神甫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他隻是以質詢的眼神看向碧翠絲。
“信念.”碧翠絲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她緩緩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您請繼續吧。”
神甫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有些意外。
本來他講述無識之海的危險,是為了讓碧翠絲這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放棄的,這樣她便會繼續借助教會的力量去探索,結果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堅定。
卡斯特爾不是一座荒島麼,有什麼值得她這麼重視?
但迎著碧翠絲詢問的目光,他也隻好作罷,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繼續介紹起來。
“知識即是汙染,接觸汙染亦能獲得知識。燭光會無數的調查員不停的探索著真理回廊,也由此找到一些方法。”
“我們在建設每一座教堂時,都埋下了錨點,憑借這個便可以在無識之海中作為信標指引方向,傳輸信息。”
“您知道的,無識之海中並沒有距離的概念,因此我們可以跨越任意距離,讓信息在各個教堂中流轉。”
“很偉大的發明。”碧翠絲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隨後看向了神甫“可您是怎麼在無識之海中前進的?我看您似乎並非超凡者,理應無法探尋真理回廊的。”
神甫笑了起來:“您還記得我曾說過一句話麼——無知讓我們浮於其上。相比較於超凡者,凡人更容易在無識之海中浮起來,而流卜儀則可以讓我向著信標前行。”
教會會定期從凡人中選擇人員,培養他們在無識之海中潛行的能力,讓他們作為聯絡人員在各個教堂之間傳遞信息。
這群人被稱為心語者。
隻是無識之海從來都和安全穩定無緣,哪怕是教會探索了這麼久才研究出來的方法,依舊常常出現意外。
還好意外隻是會損失人員,並不會影響到錨點與信標,換個人繼續就好。
簡單點說就是這群心語者不過是耗材而已,他們平均壽命連三十歲都沒有,最終的宿命皆是永墜無識之海。每每想到這點,這位年輕的神甫心中都會湧現出一股焦慮。
他最近在無識之海中的潛航已經越來越吃力了。
“那麼什麼情況下,信標才會消失,錨點才會找不到呢?”
神甫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教堂被摧毀,或者.有什麼存在,擋住了錨點。”
“擋住?您不是說無識之海中沒有方向嗎?怎麼會擋住?”
碧翠絲有些疑惑,亮光可以被擋住是因為視線無法拐彎,可無識之海中連方向都沒有,又有什麼能阻擋信標呢?
除非
碧翠絲忽的心中浮現出了一個有些可怕的猜想,她睜大了眼睛,忽的轉頭看向了神甫。
神甫緩緩點了點頭,有些艱難的開口說道:“除非有某種存在,把錨點整個吞了下去,這便會擋住信標。”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茶水的熱氣嫋嫋上升。
萊茵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
煤煙與薄霧在萊茵河麵交織成鉛灰色的帷幕,黃銅煤氣燈在街邊暈染出朦朧光暈,像溺斃者脖頸上鬆脫的銅項圈,鑄鐵欄杆凝結著油汙與煤灰混合的黑色冰晶。
某個巷口忽然爆發出嗆咳,佝僂的老清潔工正用鐵鏟刮除牆根處板結的煤渣,揚起的粉塵與霧氣糾纏成灰綃,撲簌簌落在他磨破的燈芯絨肩頭。
一輛馬車從巷口急駛而過,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沉悶的響聲,轉過幾個街角後,停在了一棟公寓樓前。
碧翠絲從馬車上下來,瞥了一眼街道,隨即低頭走入了公寓樓中。
這裡是若安家族一塊偏僻的房產,碧翠絲有這裡的鑰匙,她偶爾會過來,做一些不那麼見得光的事情。
從卡斯特爾回來並沒有多少時間,可碧翠絲感覺自己這幾天見過的人比前幾十年加起來還要多。
有人對卡斯特爾感興趣,有人對她的香皂感興趣,有人對她的家族感興趣,有人對她的身份感興趣,也有人對她本身感興趣。
欲望,利益,權勢,各種醜陋的華麗的東西編織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誰是誰,這裡就是萊茵,帝國最大的名利場,回過神來時,她已身處其中,逃不掉了。
碧翠絲感覺自己被人踢下了水,得在被淹死之前變成一條魚。
萬幸,她學的足夠快。
調查員賦予了她超凡的感知能力,她可以看到每個人臉上最細微的神情,記住言談中最容易忽略的細節,而她背後的家族與皇室則幫助她站穩了腳跟,慢慢學著戴上麵具,與每一個人虛與委蛇。
漸漸的,她也學會了如何與彆人打交道,在萊茵的上層圈子中開始如魚得水了。
陰暗的樓道中沒有亮光,可碧翠絲的步伐絲毫沒有減緩,她在黑暗中快速前進著,如同一隻輕巧的貓咪。
很快,她來到了一扇門前,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門鎖哢噠一聲後,她便進到了屋中。
房間並不大,木框窗欞外浮著淡淡的霧氣,壁爐雕花鐵柵欄泛著啞光,黃銅開關擰到儘頭的煤氣燈在牆紙上暈出半圓光斑。碧翠絲走到窗邊,一把拽過了暗紅色的天鵝絨窗簾,將灰蒙蒙的萊茵擋在外頭,
碧翠絲直到這時才鬆了口氣,她把帶著麵紗的帽子掛在帽架上,踢開了鞋子,就這麼直直的倒向了鬆軟的沙發。
噗的一聲,柔軟的絨布包裹上來,她滿意的蹭了蹭。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緊繃感,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鬆,哪怕是在諾安家族莊園中,她自小生活的房間中,都莫名有種壓抑的感覺。
隻有在這裡,一處無人所知的狹小房間,拉上窗簾,將自己扔在沙發中,她才能有片刻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