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兵法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其核心在於,通過“虛”與“實”的動態變化,擾亂敵方判斷,從而掌握戰場的主動權。
如今是章武四年(222年),正月。
距離劉備破襄陽擒曹仁,剛好過去兩年。
這兩年,劉備在荊州與民更始,又采納劉封“屯田戍守”的策略,在漢水流域部署了大量的軍屯。
屯兵五萬人,常駐四萬人,按十分之二的比例輪休。
按劉封原有的計劃,有漢水流域肥沃的土地配上曲轅犁、水利以及軍屯等高效管理實施精細化耕作。
在無天災的情況下,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漢水,足夠十萬之眾五年軍食。
而實際上的情況則是:
第一年因劉備遷都導致各項成本開支太大,再加上新城三郡錢糧不歸江陵皇城統籌、軍屯剛開始投入大,故而難有積糧。
第二年劉封將新城、宜都、襄陽三郡錢糧統籌給諸葛亮後,劉備的府庫就就有了積糧。
至於積糧多少?
某個叫石苞的,暗中送到司馬懿手中的密報上稱:荊州第二年的軍屯,約積糧四百萬斛。
四百萬斛,足夠十萬之眾吃大半年的了。
曹丕先前也懷疑過石苞密報上的數字虛假成分太大,認為劉備的軍屯不可能有如此多的積糧。
當年許縣第一年屯田的時候也才百萬斛。
後來一想,在漢水屯田和在許縣屯田,收成應有區彆,再加上石苞提到的曲轅犁,又很適合南方水田深耕細作。
曹丕儘管不敢儘信,但也不敢不信。
而如今。
張飛出現在南鄉,劉備、關羽出現在襄陽,劉封、趙雲更是聚兵兩萬攻打宛城。
若無足夠的糧草,劉備又怎敢如此囂狂?
決策軍國大事,需要謹慎周全。
劉備一方麵遣劉禪、諸葛亮、馬超引東川諸將奇襲天水,以分曹丕的關中兵;一方麵遣劉封、趙雲率主力先鋒走襄陽攻打宛城,奪取荊州北部門戶。
再有石苞密報的劉備第二年軍屯積糧約四百萬斛,怎麼看,劉備都像是來決戰的。
劉備、關羽、張飛、趙雲、劉封等人都出現在了漢水以北,糧草又足夠十萬大軍用上大半年。
除非曹丕天縱奇才或者開天眼,不然根本不敢去賭劉備是來決戰的還是來試探的。
曹丕很苦惱!
倘若晚個幾年,亦或者晚個一年,曹丕都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去跟劉備決戰。
然而。
曹丕去歲才征討孫權歸來,將士疲乏,糧秣不齊。
誠然。
曹丕地廣人多。
可軍糧是需要運輸的。
譬如曹丕要打孫權,就會將糧秣從諸縣先行運到壽春,個中消耗的時間都得幾個月。
同樣。
曹丕若要跟劉備決戰,就得將糧秣從諸縣先行運到宛城後方的魯陽,個中消耗的時間同樣得幾個月。
反觀劉備。
本身就在漢水流域屯田,又有便捷的船運,將諸縣錢糧運到襄陽,比曹丕花的時間更少。
再加上,劉備是有備而來,曹丕是倉促應對,短時間內,曹丕的後勤是不能跟劉備比的。
可若再拖上一年,曹丕的後勤優勢就會反超劉備。
地廣人多,這是曹丕即便在軍事上不如劉備依舊能占據大勢的核心原因。
為什麼劉備要卡在這個時間點進兵?
本質就一個:弱!
若綜合實力比曹丕強,還玩什麼花裡胡哨的招式啊!
窮才戰術穿插,富就火力覆蓋了。
劉備的用意,曹丕也能猜到。
隻有打出北伐的旗號,劉備才能凝聚人心,否則時間拖得越久,南方士民發現曹魏的勢力越來越強後,人心就會消散。
待得劉備、關羽等老人都逝去,剩下的小輩就會逐漸失去進取心,也就不足為慮了。
曹丕雖然菜,但不蠢。
自家兵馬如今是個什麼情況,曹丕心如明鏡。
這個時候去跟劉備決戰,是極不明智的。
敵人越是想要什麼,就越不能給敵人什麼,每每與之相反,才能搶占優勢。
可被劉備貼臉輸出,曹丕也是鬱悶難忍。
自稱帝後,曹丕就沒在對劉備的作戰中取得優勢,反而節節敗退,失土折將。
甚至於。
連孫權都沒打服!
雖說有劉封偷襲石陽的原因,但沒打服是事實,再多的理由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曹魏的官吏士民也不會對曹丕生出敬畏。
【越是危急時,越不可失了分寸。】
曹丕閉上眼睛,腦中回想起曹操在時麵對危急情況的應對。
能在曹操的“瘋批”教育下還能成功上位,曹丕的心性也非凡人能比。
良久。
曹丕睜開眼睛,心中也有了決定。
“就依眾卿之議,傳朕口諭,封平原王曹叡為大魏太子,加督雍、涼二州諸軍事,即日起前往關中督戰,生擒劉禪、諸葛亮!
冊封太子所需一應冊文、製寶、謁廟等禮儀,於戰後再補。太尉鐘繇,與太子同往。”
(注:前文鐘繇官職錯誤,已更正。)
話音一落,滿殿皆靜。
顯然。
即便是提出者陳群,也沒想到方才爭了那麼久曹丕都不置可否,結果現在宛城軍報一來,曹丕就直接同意了。
不僅同意了,更是明確的表示會加封曹叡為大魏太子。
從內心上講。
假使劉備不引兵來犯,曹丕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冊封曹叡為太子的。
由於曹叡的生母甄宓被曹丕賜死,曹丕既擔憂曹叡因母仇生怨,又恐曹叡繼位後會清算郭皇後一脈。
再加上朝中部分公卿大臣如陳群、司馬懿都傾向於支持郭皇後,曹丕也需要權衡後宮與士族對儲君的影響。
等等因素綜合下,曹丕一直都以考察曹叡為由,隻讓曹叡參與朝政,不公開立儲,借以試探曹叡的態度以及群臣的反應。
然而。
世界不是圍著曹丕轉的。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殘酷。
曹丕亦知:成大事者,不可拘泥於小節。
眼下局勢,曹丕不能親往關中,需要曹叡以太子的身份前往關中以安雍、涼人心。
而鐘繇在雍、涼也有不小威信,讓鐘繇跟著曹叡同往,更為周全。
至於一應冊文、製寶、謁廟等禮儀,於戰後再補,則是曹丕故意為之。
一者時間緊急,不容耽誤。
二者曹叡若是表現不好,那自然也就不用再補禮儀了。
對於曹丕冊立曹叡為太子的決定,公卿群臣沒有反對,這原本也是陳群等人一開始的訴求。
立了太子,也就安了人心。
劉禪一路的隱患,暫時得到了解決,曹丕又將朝議的重心放到了宛城劉封和襄陽劉備處。
對此。
有的提出“陛下當親臨許縣,以督宛城”,有的提出“應譴責劉備無端進犯”,有的提出“聯孫權以攻其後”,更有甚者提出“調山陽公劉協入宛城勸劉備退兵”。
聽著朝中公卿越來越離譜的方案,曹丕強忍不適,看向了還在沉默的司馬懿、滿寵、劉曄等人。
要論軍事,依舊還是得專業的人來。
“仲達為何沉默不語?”曹丕點名。
滿寵、趙儼、劉曄、蔣濟等人,也是紛紛看向司馬懿。
見眾人望來,司馬懿連忙行禮:“陛下恕罪。臣隻是覺得奇怪,劉備雖然來勢洶洶,但優勢並不明顯。
宛城地帶也非江南河流交錯的水域,劉備不僅沒有水軍優勢,反而還有騎兵劣勢。
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卻來勢洶洶,如存破竹之勢,令人不得不生疑啊!
故而臣以為,劉備應該不是來與陛下決戰的。”
經司馬懿一提,劉曄亦有同感:“陛下,臣亦認為。劉備用兵多年,深諳勝敗之數,定也明白雙方的優劣。
即便劉備挾勝自矜,麾下善戰如關羽、劉封等人也定會勸諫,如今卻是洶湧而來,形跡極為可疑。”
蔣濟提出假設:“有沒有一種可能,荊州方向隻是疑兵,劉備的戰略重心在益州?”
滿寵持不同意見:“劉備的兵馬幾乎都在荊州,益州兵力極少。
若荊州是疑兵,就意味著進攻隴右的劉禪,要以寡敵眾拿下隴右諸郡且抵擋住雍、涼大軍的反撲。
馬超雖勇,但麾下無善戰騎兵也難有勝機;諸葛亮雖智,但在絕對的兵力壓製下也難有良計;劉禪雖是太子,但勇武智略都不如劉備的養子劉封。
縱是孫武再世,也無法助劉禪以寡弱之兵,橫行於雍、涼之境,故而我以為,荊州絕不會是疑兵!”
趙儼提出另一個假設:“有沒有可能,進攻隴右是疑兵,進攻宛城也是疑兵。就如劉封去年偷襲石陽一樣,另有圖謀。”
司馬懿又道:“我也想過,進攻隴右的劉禪和進攻宛城的劉封都是疑兵,隻是我猜不透,若兩處都是疑兵,劉備的真正的意圖又在何處?”
劉曄沉吟片刻,猜測道:“會不會是平春?先令善戰的劉封引兵佯攻宛城,引平春的兵馬去救宛城,而後遣彆將走江夏出兵奪取平春,進而控製淮水上遊的義陽。
平春和義陽若丟,淮水上遊的關津隘口都會被劉備控製,不僅汝南無險可守,就連下遊的壽春等地,也會時刻麵臨劉備的威脅。”
蔣濟吸了一口氣:“子揚的意思,劉備是想控製整個江淮,與陛下南北對峙?”
劉曄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孫權屢屢背叛劉備,劉備必存滅孫權的心思,一直拖著不滅孫權,是擔心大軍東進時,恐陛下擾其後方。
如今劉備已得襄陽和石陽,陛下對荊州的威脅減少大半,倘若劉備再得平春和義陽,固守山川險要就可以少量兵力就可以擋住陛下大軍。
屆時,劉備再以水軍之利,順流而下覆滅孫權與陛下爭搶淮南。
彼時劉備又占據淮水上遊便利,兩路齊下,壽春難守。
奪了壽春,又可再東進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