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預料。
劉封兵臨長安城,早引起了池陽曹真張郃的關注。
隻因將士初敗、士氣未複,曹真張郃也不敢離得太近。
昨夜長安城內火起,東門外又有喊殺聲,曹真和張郃判斷極有可能是曹叡棄城而走。
兩人一合計,決定由曹真留在池陽,繼續收攏殘兵,以及震懾池陽及以北的安定、北地、馮翊諸縣。
長安雖丟,但長安北的大部分縣鄉還在。
這是不能輕易放棄的。
若是放棄了,不僅關中不再為曹魏所有,還將涼州也拱手讓給了劉備。
曹真必須守住以池陽為核心的關中北部,才能避免跟涼州徹底斷了聯係。
張郃則是引兵前往增援曹叡,避免曹叡被劉封擒殺。
張郃也深知,若曹叡被擒殺,今後在曹魏也就到頭了,際遇不會比於禁強。
瞧瞧於禁。
本是意氣風發的左將軍,如今卻隻是象征性的當了個鎮南將軍,先跟著文聘守石陽,後跟著曹休守平春,基本上都快成曹魏小透明了。
等張郃趕到時,劉封已經撤兵了。
幸好有潰逃的小卒告知張郃曹叡走小路而逃,死的隻是個戴著曹叡盔袍的裨將,張郃這才鬆了口氣。
一麵安排探子密切關注長安方向動靜,張郃一麵深入小道尋覓曹叡。
尋了兩個時辰,才尋到饑腸轆轆的曹叡、鐘繇等人。
“末將來遲,請太子降罪。”
張郃沒有任何的辯解,見到曹叡後,直接跪地請罪。
見張郃雙目滿是血絲,又是一身疲態,曹叡並未有責怪和不滿,而是近前雙手扶起張郃,反向張郃認錯:“將軍無錯,是孤的錯。若非孤錯用夏侯楙丟了武關,也不會讓將軍蒙受委屈。待回了潼關,孤會給父皇去信,一應錯咎,皆由孤來承擔。”
張郃心中感動,再次叩拜:“是末將未能擊敗劉封,方讓太子受此大辱,太子反不以末將為罪,末將,誓死難報太子厚恩。”
鐘繇暗暗稱讚曹叡的手腕。
這種困境,越是責怪將士越顯得沒器量,越是攬責越會令將士歸心。
見氣氛到了,鐘繇遂開口道:“太子殿下,左將軍,現在不是論誰是誰非的時候。還請左將軍將所知軍情詳細告知太子殿下,以便太子應對。”
張郃這才順勢起身,將抵達街亭後又返回,期間所知儘數述說。
曹真欲留在池陽收攏殘兵依靠安定、北地、馮翊等縣鄉抵擋劉封的意圖,張郃也儘數告知了曹叡。
良久。
曹叡鬆了一口氣:“幸有左將軍和征西將軍在,為雍涼留了一線生機,孤在離開長安時,又焚燒了糧庫和武庫。
短時間內,劉封是無力再北上池陽的,有了喘息的時間,以征西將軍之能,定可守住關中北部諸縣,連通涼州之地。”
頓了頓。
曹叡又道:“倘若楊秋未死,必會逃往安定,楊秋在安定又素有威名,先帝在時也曾令楊秋安撫安定。
可傳訊征西將軍,孤欲表楊秋為討寇將軍、臨涇侯,以安其心,其餘如郭淮等人,倘若也僥幸生還,皆許封賞。
另外,讓征西將軍設法給涼州刺史孟建傳訊,就言:孤知孟刺史與諸葛亮有舊,若涼州不能守,孤許孟刺史投降,孟刺史的家眷孤也會照應,絕不會加害。隻希望孟刺史不可害了郝昭等人性命,許眾將士離開。”
曹叡一應囑咐,皆以拉攏人心、保存有生力量為主。
聽得鐘繇更是欣慰,暗道:太子經此一敗,心性敗得更沉穩了,已有先帝七分風範了。
張郃亦是聽得心安。
曹叡沒有因敗而驚慌失措,也沒有因敗而責備將士,反而儘可能的去拉攏人心、為將士謀求生機。
看著曹叡沉穩之態,張郃也仿佛有一種看到了曹操在世的錯覺,凝聲抱拳:“太子囑咐,末將已經銘記在心,這就派人去辦。”
曹叡又看向鐘繇,道:“自劉封破武關到孤敗走長安,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父皇即便收到了孤先前的軍報,料也不會認為孤連一個月都守不住。
孤擔心,劉備會提前得到劉封破長安的消息,放流言以亂父皇軍心,如今長安已失,若再失宛城,父皇的威望必會再受重創。
父皇心氣又極高,尤其是在兩位叔父麵前更不願失了麵子,孤擔心父皇會有意外。
若父皇有個閃失,大魏必生內亂,實非孤願。”
鐘繇凜然:“太子能有此想法,陛下定也會欣慰的。太子放心,我會在給陛下的軍報中,善言勸諫的。”
見曹叡的思維越來越像一個儲君應該具備的思維,鐘繇更感欣慰。
返回潼關途中。
曹叡又遇到了引兵到來的曹爽。
見曹叡無恙,曹爽下馬跪地痛哭:“我聽聞長安被圍,又驚又惶,恨不能飛馬來援。”
曹叡亦是心有觸動,扶起曹爽安撫道:“昭伯之心,孤已儘知。且先返回潼關再敘。”
另一邊。
劉封也引兵回到了長安城。
城內被焚燒的糧倉和武庫,餘燼未滅,隔老遠都還能聞到焦炭味。
官道上更是車轍淩亂,沿途散落有破爛的文書、踩癟的冠帽,還有乾涸的血跡.
無一不在昭示城內曾發生過的混亂。
一個個持槍背弓的軍士,則在大街小巷巡邏,偶爾遇到有地痞流氓生事,都會被巡邏的軍士喝退。
“燕王殿下回城了!”
一騎快馬在前開路,高呼聲響起。
後方一列列的漢軍將士,邁著疲憊的步伐而行。
街道兩旁的民房內,一雙雙眼睛帶著驚恐看向外麵。
雖然先入城的魏延孟達等人已經發布了安民告示,但受到驚嚇的長安士民並不敢輕易開門。
就連哭泣的少年,此刻也驚恐的躲在父母的懷抱。
燕王兩個字,竟令長安小兒止哭!
看著左右緊閉的民房,劉封不由蹙眉:“兵禍如災,即便孤再怎麼宣稱仁義,在長安士民眼中,孤也與匪寇無異。”
見此情景。
劉封頓感內心有些苦悶,遂令眾軍止步,隨後下馬來到一處民房,敲響了房門。
隻聽得屋內幾聲驚呼,隨後一個老叟顫顫巍巍的打開了房門,見到劉封就直接跪在地上請罪:“饒命。”
劉封向左右招了招手,示意親衛離遠一點,隨後又向老叟行禮道:“讓老丈受到驚嚇,非孤本意。孤有些口渴,不知老丈能否取些水來?”
老叟愕然抬頭,見劉封雙手抱拳作揖,麵容也十分的和善。
見老叟愣在原地,劉封又道:“勞煩老丈了。”
老叟這才反應過來,一邊應聲一邊踉蹌去取水,卻又見水缸無水,心中又驚又恐,再次來請罪:“水缸無水了,小人這就去後院井中打水,請貴人稍待片刻。”
劉封卻是輕笑:“井中有水,缸中無水,天意不可違。老丈肯取水與孤,孤今日為老丈打水相報,也正合天意。”
說完。
在老叟愣神的功夫,劉封就已經大步來到了後院,熟練的打起水來。
老叟心中惶恐,連忙跟上:“怎可讓貴人打水,這,這,這.”
一時之間,老叟說不出話來。
片刻間。
劉封就將老叟家的水缸添滿了井水。
看著老叟疑惑的眼神,劉封再次行了一禮:“煩請老丈告訴左右街坊,孤乃大漢燕王劉封。稍後孤會頒布法令,勒令士卒,與民無犯。
今日為老丈取水,乃是踐行父皇往日教誨: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老叟再次愣在原地。
連劉封何時帶著兵馬離開都不知道。
等街道恢複安靜,才有膽大的街鄰來找老叟詢問。
得知燕王劉封竟然替老叟打水,眾街鄰皆是不信。
普天之下,誰曾聽過王侯將相為一不相識的老叟打水的?
見眾街鄰質疑,老叟頓時不樂意了,指著滿滿的水缸大呼“水缸的水就在這裡,老朽沒氣力,平日都是請人打水,不是燕王殿下打的水,這水莫非是憑空來的嗎?”
眾街鄰跟老叟相識日久,自然也知道老叟平日裡都是請人打水,此時看到滿滿的水缸,皆是驚呆了。
見眾人驚訝,老叟更是得意,又將劉封那句“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拿出來炫耀。
這一幕,一如昔日劉封在上庸時,以十錢買了十個粗糧餅後,那個每日宣傳劉封仁義的賣粗糧餅小販一般。
一時之間。
劉封替一老叟打了滿缸水的事,也一傳十,十傳百,在長安城開始流傳。
而在衙署內。
李平卻是一臉忿忿。
“殿下,曹叡那狗賊,逃就逃了,逃走前竟然還焚燒了糧倉和武庫,昨夜雖有將士們全力撲救,但也隻是搶救了一小半。
曹叡這廝,太狠了!”
看著糧食和武器在眼前被焚毀卻無可奈何的心情,如冷水般將李平入長安城的喜悅之火澆滅。
“曹孟德最器重的長孫,心狠手辣,不足為奇。換個角度想,如今我們得了長安城,又得了一小半的糧食和武器,已是大賺。成大事者,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知足者,常樂也!”
劉封淡然而笑,安撫忿忿的李平。
然而李平雖然怒氣少了,但擔憂又多了:
“武庫毀了倒也罷,眼下關中魏軍隻剩下殘兵敗寇還流竄各縣,量他們也不敢進犯長安。
可糧庫毀了,將士要吃,俘虜要吃,城中官吏士民也要吃,我大概算了下,眼下長安的存糧也就夠一個月,就算加上嶢關的存糧,也就.”
未等李平說完,劉封就起身輕拍李平的肩膀:“孤的破虜將軍啊,你多慮了。
自古以來,術業有專攻,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你我都是將軍,將軍是負責打仗的;豈能將籌措錢糧的事,也一攬子的挑在肩頭?
加派快馬,前往隴右,請太子和丞相速入長安,主持大局!”
劉封說得一本正經,聽得李平一愣一愣的。
是這麼回事嗎?
怎麼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劉封瞪眼輕喝。
李平連忙點頭:“是末將失態了,末將這就去辦。”
看著匆匆而去的李平,劉封不由罵道:“該死的曹叡,等孤今後擒了你,一定要讓你去屯田務農,好好改造。
不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自己吃飽了就不給旁人留,非得去焚燒糧庫,也不學學劉璋。
你要能學學劉璋封存糧庫,今後擒了你,你或許還能當個安樂公。”
低聲罵了一陣。
劉封又尋了個地兒閉眼小憩。
追殺了曹叡一夜,又拖著疲憊返回城,回到城中為了安撫民心又去給一老叟打了一缸水,返回衙署還要聽李平訴苦,
劉封的精力和體力受到了嚴重的摧殘!
方才李平說的,劉封不是不懂,而是懂了也沒轍。
糧庫燒了,難道還能學孫猴子搬救兵將糧食變回來?
錢糧賦稅一向不是劉封擅長的。
要不然劉封也不會忽悠諸葛亮,讓諸葛亮心甘情願的去統籌新城、襄陽和宜都三郡的錢糧賦稅了。
劉封又暗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