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如今朝堂上雖有她們這樣的女子為官,到底並非大勢。朝中此刻更不是沒有那起子口口聲聲之乎者也的迂腐守舊之輩。
如丞相大人這般能夠公平對待女子,甚至給她們發展機會的,實在少之又少……
因而知曉楚大人離去,除去外頭那些唉聲歎氣的百姓們,以及朝中一眾追隨者外,如她們這般的女官們才是最為恐懼的。
大人之前不也如此嗎?要不然也不會得到消息二話不說,便瘋了一般往外跑。
但如今……
大人難道就不擔憂嗎?楊婉不覺咬了咬唇。
看著眼前寫滿忐忑不安的下屬,白芷目光不覺恍惚了一瞬,卻在須臾間化作笑意:
“阿婉,無論丞相大人也好,旁人也罷,沒有人必須為旁人,或者某個群體的一生負責……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何況十幾年來,大人已經為我們鋪好了路。接下來權利也好,自由也罷。想要什麼就要我們自己去爭,去搶,去奪!甚至廝殺!而非妄想永遠去依靠一人之力,將咱們這些人永永遠遠納入羽翼,一輩子為這些人保駕護航。那樣的權利,有什麼意思!”
早前不是已經有無數史書表明,以一人之力得來的一切,終究會因那人的離去徹底消失,權利,隻有切實握在自己手中……
迎著下屬怔然的神情,白芷目光微垂。
何況大人為她們做的已經夠多了,想到那人身上一直遲遲未曾換下的裝束。
迎著窗外火紅的夕陽,白芷不覺緊緊攥起了拳頭。
她的未來,必然會如大人方才所言,帶著她手下的醫部步步高升……
***
建元十五年秋
午時未至,京郊最大的碼頭周圍,便已經聚了不止一波的人群,身後追隨而來的隊伍足足延綿數十餘裡。其間還夾雜著一眾身披甲胄的青衣侍衛。
數日的秋雨過後,這一日,難得晴空萬裡無雲。建元帝攜一眾文武大臣親自站在碼頭上,眾人前方則是一方足有數人之高,裝潢古樸精致的大型船舫。
該船舫乃是去歲由工部尚書徐大人親自督建,無論舒適性還是速度俱是佼佼之列。
生怕自家丞相大人受苦,徐大人可謂絞儘腦汁,加之建元帝授意,彆看船隻不算大,內裡配置當真可謂無一不精。
勢必要力保他家丞相大人在外頭,也能如家中般,處處妥帖。
饒是如此,分彆這日,以徐大人為首的一眾大臣們此刻亦是眼淚汪汪。
說實在的,這些年來,眾人早已經習慣了遵從丞相大人的命令。而早前的無數事實證明,丞相大人決策確實少有出錯之時。饒是有那起子野心深重,妄想取而代之的。此刻見眼前之人,一襲青衣佇立在江邊,麵冠如玉,寬大的袖口隨著港口的晨風獵獵作響。
心下亦不覺多了些許歎惋。
隻道古書中天地鐘靈之人傑,莫過於此。
秋風蕭瑟,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發出第一聲啜泣,隨後像是驟然開啟的開關,江岸兩側,偌大的忸哭聲幾乎與濤聲平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安寧抬起袖口,乾脆利落的飲下最後一杯餞彆酒,兩岸兩側不斷傳來的啜泣聲亦沒有絲毫減弱的架勢。
民心向背在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昭示。
人群之中,一眾初入官場的官員們無不無比憧憬地看著這一幕。此刻,更是對這位丞相大人敬佩心達到頂峰的同時。
無論日後如何,起碼這一刻,這些新入職的莘莘學子們,是真心實意想要做一位如楚相這般為世人敬仰,名留史冊的好官員。
徐徐清風不斷拂過臉頰,縱使再多的惜彆,安寧此刻也到了真正離開的時候。
向著眼前所有人鄭重一禮過後,踏上船舫的那一刻,兩岸海嘯般的哭喚聲再一次如擂鼓般響起。
回聲亦久久不曾歇去。
親眼看著這一幕,饒是安寧這般自詡冷心之人,這一刻,亦不由添了幾分觸動。
哪怕心知這些人的嚎哭,除去敬慕與不舍外,更多的是恐怕是恐懼,害怕她離去後,早前的政策也好,旁的也罷,自己如今的“美好”生活如晨起的朝露般,一觸即散……
這一刻,安寧總算明白,為何青史之上,那麼些文人慣愛汲汲於名。不得不說,這種受人仰慕的狀態確實叫人心情舒暢。
秋日的江上,尚且帶著些許涼意。
安寧兀自感慨之際,身側一件尚還帶著體溫的月白色氅衣便已經被人輕柔的搭在肩側。並肩站在甲板之上,須臾隻聽來人很快輕笑道:
“近日謝某剛得了一方殘譜,可惜這會兒實在力有不逮,不知子安可否願意解惑!”
同一時間,皇城內。
方才將案上不止一摞的奏折陸續批完,蕭祁便從宮人口中得知,原本今日該是病臥在床的謝丞相此刻同樣沒了影子。府邸空蕩蕩一片,房間內隻餘同樣簡潔明了的辭呈一封。
“這個子固啊!”
短暫的失落過後,建元帝麵上卻並未有太多意外之色,隻怔怔的站在高樓上,似乎從這裡,依稀還能看到那兩位離去友人的身影。
書房內,四處可見三人早前議事說笑的身影。
一直到身側內侍戰戰兢兢的開口提醒:
“外頭風大,陛下切莫著了寒氣才是!”
話音落,見自家主子遲遲未曾動彈,小內侍還以為對方因著過於傷身,未曾聽得。生怕自家主子身子出事,小侍剛想猶豫著要不要去喚龐總管。
卻見高台之上,這位身著明黃色九龍服的陛下突然輕歎一聲:
“是啊,這京城的天,確實寒涼了太多!”
敏銳地從中聽出了其他含義,小內侍此刻頭都不敢抬,一直到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陛下,三殿下在外求見!”
“讓他進來吧!”
而隨著門外腳步聲逐漸靠近,魏內侍陡然發覺,眼前的帝王幾乎瞬間又變成了往日威嚴莫測的模樣。
方才的悵惘之色再看不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