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熟門熟路地找到柏樂村的衛生院。
她到底不放心那個年輕人,不知道他摔了那一跤是否受傷,人怎麼樣了。
但是,她並沒有在衛生院裡看到他。
值班的醫生問她是不是要拿藥,她說找人,問她找誰,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來。
她並不知道那個年輕人的名字。
悻悻然從衛生院回到酒店睡下,謝安民竟然夢見了鐘子期,不過隻是背影,高大挺拔,待他回過身來時,夢就醒了。昨日雨中邂逅,其實她並沒有看清他的臉,隻是覺得配得上那身形的,一定是個帥哥。
突然夢到個帥哥,謝安民躺在酒店舒服的床上有些怔怔,從床頭櫃上拿來手機打開周公解夢,輸入夢見帥哥,立馬周公就給了批示:這是一場春夢,夢者可能單身太久,需要一場戀愛來打發寂寞……
謝安民的臉熱辣辣起來,將手機扔在被子上,一個人躲進被窩裡大笑起來。
她的確單身很久了,上一場戀愛分手都快八年了。八年她都單著,實在是初戀使人難忘。彆想了,謝安民,女人就應該拚事業,讓男人都滾蛋。
新的一天開始新的采訪任務。
按照采訪計劃,謝安民來到佘族老伯藍大風家裡。
藍大風七十歲了,瘦瘦的,笑容和善,這些年他和王愷書記一樣,習慣了麵對各種采訪鏡頭,接待各路記者、訪客,麵對謝安民時,一點都不拘謹,穿上他專門準備的佘族服飾,整個人精神矍鑠。
筆記本電腦浸了水,謝安民隻能拿出最原始的采訪工具:筆和筆記本。
“藍老伯,您能跟我說說,您過去住在哪裡,家裡的生活怎麼樣嗎?”
“從前真苦啊,住在山上,沒有水,沒有電,路比肩膀寬不了多少,住的是茅草棚,刮風漏風,下雨漏雨,想要建房子,建房用的水泥根本運不上去,糧食還能用肩挑,水泥怎麼挑?”
藍老伯憶苦已經很程式化了,這些話他已經反複說過多遍,但每次說起,依然動情,仿佛那些苦難就在昨天。
“還好2000年左右,村裡實施了‘造福工程’,我們十九個‘五不通’自然村的八百多村民,在政府免費提供地基和建房補助,以及幫助解決貸款的情況下,搬到長安街上,建起了樓房……”
老人臉上本能露出了笑容,手飛舞起來,一如他如今正在過的快活日子。
“現在家裡什麼都有,孩子們也不用再外出打工,就在家裡種茶葉,孫輩們則從事茶葉加工,一年家裡收入有一二十萬,我之前在村裡幼兒園做保安,每月工資還有一千五,這幾年年紀大了,不想那麼累了,就辭了職在家裡,現在真的很歡心,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謝安民的筆頭飛快在紙張上記錄,短短幾頁紙,卻記錄了老人漫長、苦儘甘來的一生。
“記者同誌,你猜猜我這把椅子有什麼來頭?”
老人分不清作家和記者的不同,也不知道作家是什麼,但知道記者是什麼,既然謝安民來采訪,就把謝安民當記者了。
他獻寶似的將他身旁的一把小椅子捧到謝安民跟前來。
那是一張紅褐色的板凳,紅漆都褪色了,顯出它的曆史感來。
這是老人年輕時候,自己親手製作的一張板凳。那時,他們一家還住在山上的茅草屋裡。他用山上撿來的木樁,鋸割、打磨成一塊塊木板,用釘子、楔子組合成一張小板凳。又去山林中仔細尋覓,找到了幾棵漆樹,小心翼翼地在漆樹上割開小口,收集漆液帶回家。
從漆樹上割取的天然汁液,呈乳灰色或牡蠣色,提到家裡放置一段時間,竟然就氧化成黑色。
那時,老人不知從哪裡得到些朱砂,拌在生漆中調出紅色,用刷子蘸取漆液,仔細地塗抹在小板凳的每一個角落,一遍又一遍,直到小板凳被紅色的漆液均勻地覆蓋。
製作紅板凳時,老人還年輕,壓根沒想到幾十年後,這張板凳會有那樣神奇的境遇。
“記者同誌,這張板凳被領導人坐過,”老人整張臉都眉飛色舞,這是他在柏樂村裡最引以為傲的事跡,他家的這張紅板凳,比他的兒孫還要給他長臉,“那些老領導來柏樂村調研,就坐在這張板凳上,和我拉家常。”
現在,這張紅板凳被老人當做寶貝一樣,捧在懷裡,他說:“他們雖是領導,卻一點架子都沒有,把我當老哥哥一樣,和我聊天,問我以前住哪裡,我說我以前住在山坡上的草棚裡……”
老人沉浸在幸福的回憶裡,謝安民唇角也忍不住向上彎起。
采訪告一段落,謝安民深深望了老人懷裡的紅板凳一眼,起身告辭。
沿著長安街緩緩走著,謝安民看著街道兩邊的房子,都是樣式整齊的小洋樓,看得出來建了也有些年頭。前幾日跟著王愷書記采風時,偶然聽王愷書記講起來,柏樂村正在規劃“兩區兩園”項目,計劃將村民從長安街都搬遷到新區去,新區裡的房子都是農家彆墅,住得會更舒適些,隻是村民們尚在動員中。
謝安民正想著,就聽長安街一旁的房子裡傳出女人的呼救聲——
謝安民沒想到,這麼快就和鐘子期又見麵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