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是吃了一驚。
就連劉備也大感意外,顯然沒料到蕭和的方略,竟與多數人背道而馳。
蕭和輕歎了一聲。
他與諸葛亮意見相佐,倒不是認為隆中對有問題。
事實上,諸葛亮開出的這道方子,恰恰是最切合當時的實際形勢。
當時的局勢是孫權強而劉備弱,北麵又有曹操堵著,唯一擴張的方向,就是西麵較弱的劉璋。
而又有高祖北出漢中,還定三秦,以關中為後盾東滅項羽的先例,正好與劉備的擴張方向重合。
如此一來,既有現實又有理論,理論實際相結合,隆中對便應運而生。
可問題時,高祖當年可沒有荊州,反倒可以輕裝上陣,一門心思北上奪取關隴。
隆中對可是要跨有荊益二州。
你從荊州北伐,就要放棄水戰優勢,在平原上對抗曹魏鐵騎,還要防著孫權偷家,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當年美髯公北伐失敗,痛失荊州的根源也正是因此。
你要是不從荊州北伐,光隻是守荊州,那你要留多少兵馬守?
反正孫權肯定是要取荊州的,你留兵馬少守不住,留兵馬多又拖累了益州方向的北伐。
而荊州是你劉備起家的根本,你麾下謀臣武將多出自於荊州,這荊州又不能放棄。
如此一來,棄又不能棄,守又不好守,攻又不能攻,荊州反倒成了雞肋。
孫權對荊州誌在必得的執念,就是隆中對最致命的軟肋所在。
何況以劉備的性情,也不可能學孫權背信棄義,對剛剛幫過自己的劉璋動手啊。
當年的劉備,也是在益州磨蹭了快三年,直到劉璋先動手之後,方才反目一擊。
可這三年的功夫,曹操不光徹底撫定了北方,還收拾了大批擁漢勢力,坐上了魏王寶座,更平定了關隴拿下了漢中。
曹氏已穩坐北方,哪怕是曹操死了,曹家在北方的統治根基也無人能撼動。
這種情況下,就算劉備拿下了益州又能如何呢?
蕭和現在要做的,自然就是要根據現在的新形勢,補齊了隆中對的短板。
“伯溫,繼續說下去,你的理由呢?”
諸葛亮羽扇一揚,輕聲催促道。
臥龍的眼神中,已不止是驚奇,反有幾分明悟之色,似乎已揣摩出了些許蕭和話中深意。
“孔明軍師的隆中對,自然是沒錯的,畢竟中原一馬平川,欲與曹操逐鹿中原,勢必要有一支強大的騎兵。”
“奪取關隴,得西涼健馬,我們才能大建騎兵,方能有與曹家鐵騎正麵交鋒的底氣。”
蕭和自然是先要肯定隆中對,爾後話鋒一轉:
“不過主公欲奪取關隴,首先就不能被荊州方麵所拖累,這也是孔明軍師在隆中對中,提到要東和孫吳的原由。”
“然現下的局勢大家也看到了,孫權對荊州是誌在必得,此人又是一反複無常,背信棄義之徒,我們絕無可能再與之重修舊好。”
“那麼一旦主公西取益州,或是北伐關隴,則孫權必會儘起江東之兵,趁勢再奪荊州!”
“到那時,主公是救還是不救?”
“若救,則不能全力北伐關隴,若不救,則荊州又有失陷之危?”
“如此一來,我們就要反反複複在荊州與孫權拉扯,空耗兵力錢糧不說,還要耗去最寶貴的時間,給了曹操平定關隴,徹底坐穩北方的時間!”
“到那時,縱然沒有孫權拖後腿,以我們荊益二州之兵,當真能擊敗鐵板一塊的北方嗎?”
蕭和一口氣,將這隆中對最大的破綻點出。
堂中一片議論。
劉備捋著細髯,眉頭緊蹙,若有所思。
諸葛亮羽扇懸而不搖,咀嚼著蕭和所說,眼神仿若已有某種啟發。
“兄長,伯溫軍師說的對啊,孫權那廝是狗改不了吃屎,咱要是去取益州,這狗賊必會又趁機來偷咱荊州。”
“咱還是得聽伯溫軍師的,先滅了孫權這狗娘養的才是!”
張飛跳將起來,情緒激動的附合蕭和。
“伯溫識人之能,在亮之上,他對孫權的把握,確實是亮所不及。”
諸葛亮亦微微點頭,說道:
“亮當初這隆中之策,乃是以為孫權有雄主之風,誌在中原,必會選擇與主公結盟,兩家北伐,共滅曹賊。”
“隻是亮沒料到的是,孫權不僅鼠目寸光,還反複無常,與其結盟無異於與虎謀皮,自討苦吃。”
“如此一來,我們自然得有所變通,不能再拘泥於亮先前隆中策中的東和孫吳。”
說罷。
諸葛亮站起身來,向劉備一拱手:
“亮以為,主公確當用伯溫之策,暫緩西取巴蜀,當先滅孫權下江東,解除我北伐中原之後顧之憂!”
諸葛亮修改了自己的隆中對!
痛痛快快,毫不拖泥帶水,沒有半分顧及顏麵。
蕭和微微點頭,不禁暗暗欽佩諸葛亮這份胸襟氣度。
這要另換一人,多半明知自己的戰略有漏洞,為了捍衛自己的威望顏麵,寧願一條道走到黑,隻怕也要固執己見。
不愧是千古一相的氣量,跟這樣的人做同僚,如沐春風啊…
兩位軍師意見一致,劉備自然是念頭通達,豁然開朗。
“吾本就不願奪劉季玉基業,既是伯溫和孔明兩位軍師,皆力主先伐孫權,收取江東,那吾就聽取兩位軍師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