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沮授恨袁紹不用自己的計謀,乃以染疾為由,辭官歸鄉。
將家財散儘,宗族之人皆不能解其緣故,紛紛問及緣由。
沮授乃長歎一聲,說道:
“夫勢在則威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
說白了,就是沮授覺得袁紹此次南下完蛋了。
到時候袁氏一倒台,他們這些河北大族也會受到牽連。
之前說過,袁氏與河北士族的關係更像是一個利益聯盟體。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就像後來沮授抵死不降曹操,原話說的就是,
——“叔父、母、弟、懸命袁氏。”
說白了,袁氏是利益聯盟的盟主,底下人再怎麼爭權奪利。
但始終是需要袁氏這個骨架依附著的,一旦脫離,就啥也沒有了。
現在沮授認定袁紹南下會失敗,想著到時候輸了,留著這麼多錢也沒用。
所以不如全部散了。
沮授的悲觀主義,顯然得不到宗族弟兄的認同。
畢竟現在河北強、河南弱,戰爭才剛剛開始,沮授下的結論未免太早。
沮授之弟沮宗便忍不住出言諫道:
“河南士馬不敵,君何懼焉!”
沮授歎道:
“以曹兗州之明略,劉徐州之收攏人心,二人挾天子以為資。”
“我主雖克易京公孫,然軍士疲敝,而將驕主忲。”
“軍之破敗,在此舉也。”
“故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
沮宗默然,沉吟半晌,才對沮授說道:
“兄長此話,需要少言。”
沮授這話啥意思呢?
你袁紹不聽我的計策,還削我的兵權,我就儘最大可能的禍亂軍心。
隻有你輸了,才能證明是我贏了。
沮授是河北大族,勢力盤根錯節,後麵還有本土勢力。
從袁紹剝奪沮授兵權,將之交給郭圖,然而郭圖卻完全指揮不動來看。
便能知道沮授這樣的大族,為什麼能夠如此有恃無恐。
即便是袁紹此時也殺不動沮授。
這個時代基本上都是私兵,殺了沮授,這仗就沒法打了。
袁紹打了那麼多場仗,你會發現官渡之戰,內部鬥爭是最為激烈的。
甚至出現了,沮授以辭官要挾,審配戰時抓捕前線大員家屬等諸多匪夷所思的事件。
之所以如此,
還是因為打河南這塊蛋糕實在是太大了,還沒打大家就已經爭紅了眼。
你要是不聽我的,聽了彆人的意見。
那戰後人家肯定是能夠比你分到更大的蛋糕,這不符合自家派係的利益。
當然了,袁營內部鬥爭激烈,袁紹本人也需要背一些鍋。
袁紹這人沒有當皇帝的命,卻得了當皇帝的病。
河北派係本就複雜,袁紹在沒有宗室子弟可用的情況下,最應該做的就是扶持一個嫡係。
比如用河北兵,吃河北糧,完全可以培養河北豪族勢力當自己的嫡係。
如果怕河北豪族把自己架空,那就應該選河南的汝穎派培養。
路雖然難走,但好歹有那麼多謀主,不至於壓不住其他派係。
總之,捆綁一派,借力專心壓製另一派。
這是正常君主的常規操作。
但袁神是日常既要又要。
在沒有核心力量的情況下,非要玩帝王心術。
比如初到河北,就“割剝富室,收考責錢。”
豪族被袁紹經濟肉體雙重剝削。
過後又怕把河北豪族剝削的太狠,轉頭就給了審配這種超級地主一個大甜棗,即委任為治中彆駕。
微妙的端水操作被袁紹拿捏的妙到毫巔。
兩派一直被袁紹維持在內耗狀態。
可袁紹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
兩派內耗的前提是,你得是一個大一統王朝。
但如今群雄割據,你死之後,局勢會如何發展就沒有人能知曉。
這邊沮授雖然辭官歸鄉,但袁紹這個君主還是要麵子的。
連派三人召沮授回來,讓他陪自己南下出征。
不是因為袁紹需要沮授的才智,也不是忌憚他的家族勢力。
隻是單純自己主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丟了麵子。
他要讓沮授親眼看到,自己是如何平定河南的。
這邊沮授見了袁紹派來的人,便順著台階下,重返袁營。
袁紹遂接著進軍,繼續南下。
袁紹的主要進攻方向,當然是曹操的兗州。
河北強大的情報係統,此時也探聽清楚了兗州的防線。
曹仁進軍冀州黎陽,屯兵約有三千到六千不等,此乃河南第一道防線。
於禁率步騎兩、三千人,屯守於黃河南岸渡口延津。
徐州方麵,派關羽為將,協助曹操扼守白馬津。
河南層層布防,阻擊袁軍渡河南下。
袁紹坐鎮大營之中,靜靜地聽取哨騎所探知到的前線情報。
儘管袁軍數量龐大,行軍速度緩慢,尚未趕到黃河。
但袁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和曹劉交手了。
“曹操在黃河南岸布下層層防線,正是欲阻我渡河。”
袁紹目光如炬,用手輕輕磕著地圖,為眾人分析道:
“黃河以南,有濟水、濮水、泗水。”
“此水係,連接兗、徐二州。”
“這也就意味著,曹劉兩家可以通過水路,相互運送士兵、糧秣。”
眾人靜靜地聽著,袁紹有條不紊地分析。
“我以為,曹操慣於用兵,劉備有雄略,能得人死力,兩人手下俱是爪牙無數。”
“今合力抗我,的確棘手。”
“冀州毗鄰兗州,既然要取河南,當先破曹操。”
微微一頓,袁紹眉頭忽又蹙起,感到有些愁悶。
繼續背著手踱步:
“隻是不想曹劉同盟如此牢固,任我如何拉攏,彼二人仍是不肯向我投誠。”
“徐州雖然忙於青州戰事,然劉備用李翊為謀主,屯田重地,編戶齊民。”
“據說還得了不少荊州的錢糧。”
“隻要不滅劉備,徐州縱然騰不出兵來,也會源源不斷地向兗州輸送錢糧。”
“此為操之所弊,備之所利也。”
袁紹不愧為征戰多年的軍事家,很快便意識到了河南同盟戰略部署的妙處。
許攸出聲諫言道:
“既然短時間內滅不了劉備,那麼就隻能是先切斷兗、徐之間的聯係了。”
許攸的建議最為中肯。
徐州一直在給兗州輸血,這使得前線的顏良推進得十分緩慢。
“欲斷兗、徐之聯係,當先下白馬。”
許攸接著補充說道。
白馬津,也就是扼守濮水、濟水的渡口。
拿下它,就能切斷兗、徐之間的水路。
儘管劉備之後仍然可以走陸路給曹操輸血,但陸路的消耗無疑是遠勝過水路的。
這會加劇徐州倉稟的負擔。
“正該如此!”
袁紹一拍大腿,從善如流。
“傳孤令,命前線的顏良、郭圖會合淳於瓊所部,全力攻打白馬!”
命令下達完之後,眾人又問,顏良那邊攻打白馬,咱們往哪裡打?
袁紹將手往地圖上一指:
“我們去攻打延津!”
延津算是另一個白馬了,都是扼守水路的重要交通樞紐。
但不同的是,一旦攻破延津,袁紹便能一路南下,直取許昌。
許昌是曹操的老巢,老家被端了,曹操就很難再掀起什麼風浪來。
解決完曹操,再會合青州兵馬,兩路夾攻徐州。
則河南可定,天下可一統也。
這便是袁紹定下的戰略方針。
商議既定,袁紹命諸部各自依計行事。
又想起來青州戰事,便隨口問道:
“青州那邊戰況如何?”
許攸躬身道:
“請大將軍放心,高將軍所部,會合青州之兵,有三、四萬眾。”
“足以堅守到大將軍平定兗州。”
話甫方落,一流星探馬趕到。
“報——”
“青州急報!”
袁紹、許攸俱是一驚。
“怎麼樣!”
“李翊聯合臧霸,自琅琊北上,連克齊國、北海、東萊!”
唔……
聽到這個消息,袁紹身軀一震。
他知道相較於兗州戰場,青州方麵,是袁守劉攻。
袁紹也不指望高覽能夠擊敗徐州軍,隻要他拖延時間,堅持到自己平定完兗州之後就行了。
結果這才多久,就淪陷了這麼多城池。
雖然說袁紹對齊國、北海、東萊的控製力本身就很薄弱。
袁氏主要控製的是平原、樂安、濟南一帶。
雖然如此,但也不至於被下的這麼快吧?
你一個河北名將,愣生生把對麵打成樂毅了。
呼吸間下齊七十餘城……
報事兵的話還在繼續。
“……高將軍由於輕敵冒進,在臨淄被李翊生擒。”
什麼?
袁紹又是一驚,但又馬上定住了心神,暗道這就不奇怪了。
堂堂三軍主帥,被生擒了,前線將士的士氣肯定會崩壞。
李翊想必便是趁著這個當頭,猛烈向北進攻的。
“高將軍可有遇害?”袁紹再問。
“並沒有,而是被放回了。”報事兵如實答。
放回了?
袁紹一皺眉,再問:
“高覽與那李翊有舊?還是與劉備有舊?”
“……這,屬下不知。”
袁紹麵色一沉,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無怪李翊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拿下青州數座城池。”
時有逄紀在側,撫須感慨。
袁紹眸子一凜,冷聲問道:
“元圖之意,是說高覽與徐州暗通款曲?”
“在下不敢斷言,隻是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也。”
“青州是擋住徐州軍的主戰場,萬一有失……”
袁紹麵色鐵青,取下符節,即對逄紀說道:
“元圖,汝即刻持我符節,將高覽捉來問罪。”
許攸在一旁勸道:
“袁公,此時尚未確鑿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