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就是雲彩遮住了太陽,可能要下雨了。”
江林的聲音,不再沉悶,顯得輕柔許多。
玉兒嗯了聲,她的聲音開始虛弱起來“我有些冷了,是不是快過年了。”
江林猶豫了下,最後伸出雙手,將她攬在懷中。
“快了,還有兩個月。”
“我覺得自己可能撐不到過年了。”
“不許胡說。”
“辰哥。”
“我在。”
“其實我偷偷在墓穴裡,藏了你的畫像,你覺得晦氣嗎?”
江林低下頭,看著她逐漸失去血色的臉龐,明知她已看不見,依然下意識搖頭“不晦氣。”
“那就好……”
“辰哥。”
“我在呢。”
“我睡一會,等天亮了,記得喊醒我,我給你包餃子吃。”
她的手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來。
懷中的身體,逐漸冰冷。
江林抱著她,低聲道“好,包餃子吃。”
玉兒不再有聲音,她的氣息徹底消散了。
江林沒有動,就這樣抱著她。
太陽在天邊滑過,落下。
月亮自西山升起,掛在半空。
清冷的墓穴旁,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抱著身軀佝僂的老婦人,就這樣一直坐著。
直到第二天天亮,當陽光撒下,照亮了墓穴的入口。
江林望著那明亮的太陽,輕聲道“玉兒,天亮了。”
耳邊依稀傳來了那清脆悅耳的聲音。
“辰哥,我親手繡的,好看嗎?”
江林低頭看著懷中的玉兒,輕輕點著頭“好看。”
……
玉兒的屍首,是江林親自送進墓室的。
他看到了那副畫像,沒有掛著,而是貼在棺蓋上。
是他在打鐵掄錘的樣子,很生動,很形象。
負責製作棺木的老工匠,歎息道“她說這樣就能看著你了,如果覺得晦氣,可以揭去。”
“不用。”
江林把玉兒的屍首,輕輕放進了棺木。
看著她仿佛真熟睡一樣的蒼老麵容,江林佇立許久,才將貼著他畫像的棺蓋搬過來合上。
望著周圍點燃的魚油燈,江林沉默了許久,而後伸出手,一縷陽光被抓在了手中,散發著朦朧的光亮。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有這樣的手段,甚至連如何施展的都不清楚,好似想用,便用了。
將這光亮放置在了棺木上,江林輕聲道“這樣,就不會滅了。”
離開墓室後,看著工匠們打落石門,封閉了入口。
耳邊傳來玉兒收養的孩子,孫子,孫女們的悲痛哭泣聲。
其中一個養子走過來,眼裡儘是淚水。
他衝江林彎腰行禮,而後道“娘說過,等她走了,布莊的生意便給您。”
江林看著這個並不算熟悉的男子,其身上透出一絲氣息,與墓室相連,仿若當年馬陸交給他的布袋。
“你們自行打理,我不過問。”江林道。
他對功名利祿沒有什麼需求,否則也不會守著鐵匠鋪這麼多年不動彈了。
隻是玉兒的離去,預示著江林來到這裡後,當初見過的那一批人,再也見不到了。
回到鐵匠鋪,柴房前馬鐵匠和陸應紅給他蓋的屋子裡,江林開了門。
伴隨著嘎吱聲,陽光灑入,映照著屋內的一切。
桌子上,擺著一個木盒。
江林走過去打開,裡麵是很多串乾癟的糖葫蘆,那是馬鐵匠買的。
糖葫蘆旁,是一套老舊的幼兒衣裳,那是陸應紅留下的。
再旁邊,是一個老舊的荷包。
那是數十年前,十六七歲的玉兒,親手繡給它的。
這些東西上,所有的氣息都消失了,沒有半點殘留。
江林看了片刻後,走出屋子。
他望著馬鐵匠和陸應紅曾居住的屋子,從自己來到這裡,直到現在,那裡始終未曾變過。
但住在裡麵的人,已經離世。
江林轉過頭,看向其他街坊的屋子。
很多家都重新修建了房屋,一切都變了,可住在那的人,卻好似從未變過。
仍然熙熙攘攘,你來我往。
江林的手探出,木盒從屋裡飛出來。
他低頭看著平平無奇的糖葫蘆,衣裳,荷包。
再抬頭時,視野之中,出現了不知多少條隱隱約約的氣息,如編織著天地的藤條。
江林眼中的迷惘,瞬息淡化了許多,心中似有明悟。
“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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