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東山跪坐在雷池邊緣,十二旒玉藻冠早已粉碎。他的瞳孔裡燃著兩簇青火,文膽燃燒時的裂響如同碎瓷開片。當第一縷火舌舔舐到《春秋》殘卷時,記憶突然如暴雨傾瀉——他看見自己握著梳篦的手指正在長出鱗片,指甲縫裡滲出墨色黏液,卻仍固執地為陸沉束起那頂螭紋銀冠。
"先生可知何為薪儘火傳?"銅鏡裡映出的自己嘴角咧到耳根,那是噬文者在他顱骨裡發出的嗤笑。崔東山記得當時喉管裡湧出的不是鮮血,而是《尚書》裡記載的洪範九疇,每個字都在腐蝕咽喉。他顫抖著將銀冠扣在陸沉發髻的瞬間,藏在冠冕夾層裡的三更雷符突然炸開。
此刻燃燒的文膽裡,清晰浮現出那日場景:陸沉墜入雷池時掀起的紫電,恰好劈碎了噬文者種在他枕骨的紅線蠱。那些蠱蟲殘骸落地便化作"禮崩樂壞"四字,又被雷池裡遊動的文運金鯉吞吃殆儘。
"原來我早就是薪柴......"崔東山咳出帶著火星的碎玉,那是破碎的文膽殘片。他突然伸手探入胸腔,扯出根纏繞著《爾雅》注疏的肋骨,骨頭上密密麻麻刻著被寄生期間篡改的典章。
護山大陣的青銅陣樞開始轟鳴。張石佝僂的身影在強光中宛如剪紙,桃木簪刺入心口的刹那,他後背浮現出長城磚石的拓印紋路。那些紋路吸飽文氣後開始燃燒,將佝僂老卒燒成筆直的青鬆。
"阿禾,這次換我守著了。"
老卒燃燒的指尖觸碰懸浮的銅鏡碎片,每塊鏡麵都映著不同年歲的阿禾。十六歲初執劍時繃緊的唇角,三十歲鎮守長城夜巡時的疲憊眉眼,最後一塊碎片定格在她戰死那日的笑顏——嘴角淌著血,眼睛卻亮得像是要把餘生所有的光都贈與他。
陸沉懷中的童子正在消散。那些被汙染文脈蠶食出的空洞裡,飄出星星點燈的螢火,每點螢火都是他當年在學宮抄錄的典籍殘章。"先生看......"童子抬起透明的手掌,指縫間漏下的光斑拚成半闕《黍離》,"我的無相骨在唱歌。"
陣眼處的青銅鼎突然震顫。童子徹底化作光塵的瞬間,他額間剝離出的無相骨在空中凝成"人"字——正是陸沉幼年時,母親握著他的手指在沙盤上寫下的第一個字。那個字的豎勾裡還殘留著童子臨消散前,用唇語比劃的"仁"字筆畫。
青冥天下的野桃樹突然爆出萬千花苞。每朵桃花都生著寧姚本命劍的冰裂紋,斬龍木的香氣裹挾著劍氣衝天而起,將尚未完全閉合的鏡麵裂隙徹底絞碎。陸沉突然聽見母親的聲音,不是從記憶深處,而是從那枚旋轉的"人"字裡傳來:"所謂傳承,是把火種埋進人心裡。"
第一章:噬文殘章
崔東山腕間的縛妖索突然繃斷。他低頭看著掌心冒出的《周禮》殘頁,那些本該記載"以蒼璧禮天"的文字,此刻正扭曲成"以人牲祭天"的血色咒文。噬文者殘留的意誌在他經絡裡尖叫,如同千百個腐儒在撕扯典籍。
"東山!"陸沉的喊聲被雷池翻湧的浪濤淹沒。崔東山看見自己長滿鱗片的手穿透先生胸腔的幻象——那是噬文者操控他身體時最想做的事,剖出儒家聖人的文心當祭品。
青銅陣樞的蟠螭紋開始遊動。崔東山將燃燒的肋骨插入地脈,肋骨上的篡改文字遇到地火,竟燒出帶著檀香的青煙。煙霧中浮現出學宮杏壇的景象:當年他偷換陸沉茶盞,將噬文者卵藏在碧螺春裡時,窗外那株老杏樹突然開了反季的花。
"原來從那時就錯了......"崔東山咳出帶火的碎玉,文膽燃燒的劇痛讓他想起束冠那日——陸沉發絲間沾染的杏花香,其實是噬文卵孵化的氣息。他顫抖著結印,將畢生文氣注入雷池,池底沉睡的《連山》龜甲突然浮出水麵。
第二章:銅鏡重圓
張石燃燒的身軀正在崩塌。桃木簪引燃的文火沿著長城拓印紋路蔓延,將他的血肉鍛造成新的城牆磚。每塊磚上都浮現出阿禾的劍招軌跡,那些曾被妖族血汙覆蓋的刻痕裡,開出細小的文運金蓮。
"石哥你看......"
銅鏡碎片突然拚合成完整圓鏡,阿禾的虛影從鏡中走出。她戰甲上的裂痕正在被文火修補,掌心托著朵由《越女劍典》煉化的青蓮。老卒燃燒的指尖觸碰鏡麵時,青蓮突然綻放,蓮房裡坐著個正在抄書的垂髫童子——正是當年他們在長城廢墟裡救下的孤兒。
護山大陣的強光吞沒鏡麵時,張石看見自己化作塊長城磚,磚縫裡嵌著那枚桃木簪。阿禾的虛影倚在磚牆旁,用劍尖在磚麵刻下《擊鼓》的詩句,每一筆都帶著他們共同舞劍時的力度與回旋。
第三章:人字燎原
陸沉掌心的"人"字突然墜入陣眼。青銅鼎上的饕餮紋張口吞下字符,鼎身頓時布滿血管般的金線。那些金線順著地脈流向青冥天下每株野桃樹,將寧姚當年種在劍氣長城的斬龍木本源喚醒。
第一株桃樹爆出花苞時,樹根處湧出被汙染文脈的黑血。但花蕊中射出的劍氣將其淨化為墨汁,順著樹乾流淌成《論語》章句。當十萬桃樹同時怒放,天空竟下起帶著劍意的花雨,每片花瓣都刻著陸沉母親教過的那個"人"字。
寧姚的本命劍從最高處的桃枝上顯現,劍脊的冰裂紋裡流動著金色血脈。陸沉突然明悟,伸手觸碰劍鋒的刹那,那些血脈化作他幼年臨摹的字帖——母親握著他的手寫下的"人"字,此刻正在萬頃桃林中燃燒傳承的火焰。
雷池徹底乾涸時,崔東山最後看見的,是被文火淨化的噬文者殘骸上,開出一朵帶著銀冠紋路的蓮花。他知道這是先生當年偷偷種在他文宮裡的手段,那頂螭紋銀冠終究還是護住了文明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