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金秋九月末,對於大明的百姓來說,充滿了豐收的喜悅。
此刻杭州府,昌化縣,縣衙當中。
伍縣令坐在縣衙中庭的大廳裡,他抬起頭看了眼破敗的縣衙府邸,搖搖頭,手中毛筆不斷謄寫。
最近一段時間,全國各地的官員俸祿漲了不少,這是件好事,讓伍縣令終於有了點餘錢,可以請一個代筆師爺幫忙謄寫朝廷發下來的公文。
但也就是這段時間開始,太子監國,要求各地官員不僅要給百姓發送大量通知,必須通知到家,而且還要州府計數考核。
通知也沒什麼。
然而內容卻是要求全縣百姓更換稻種,用於明年春耕,下個月就會把稻種送到縣衙,讓百姓來縣衙領取。
這不是胡鬨嗎?
“我雖聽說那新稻種能季產八九石,一年下來,一畝地能產十餘石糧,但我們昌化縣.唉。”
伍縣令唉聲歎氣道:“窮鄉僻壤,全靠那幾畝地撐著。他們常州、湖州何其富庶,縱使沒種出糧來,也不會餓死人,我們這兒出點差錯,是真的要死人的。”
一側同樣在謄寫公文的師爺笑道:“東家會不會杞人憂天了,既然是朝廷的旨意,就說明並非無的放矢。許是經過驗證,何況太子穩重,應當不會輕易做此舉禍國殃民之事。”
“我家世代種地為生,隻聽說過有良田能偶爾一季產五六石,可從未聽說過有良種能一季產八九石,這著實令人匪夷所思了些。”
伍縣令不知道自己犯了經驗主義,說道:“我也是怕太子被人蒙騙了,若是假的,恐怕.”
明初識字率低。
整個縣衙裡就隻有縣丞、主簿以及老書吏識字。
也是昌化縣窮,縣衙破破爛爛也沒錢修理,雇不起人,縱使縣令自己也兩袖清風,漲了薪水才能雇個師爺。
因此在今天剛好縣丞去府衙送公文,主簿下鄉處理治安問題的時候,伍縣令也隻能帶著師爺和書吏抄寫通知——這些通知要下放到每一個村,得抄不少。
旁邊還有兩個吏員,三人每抄完一份,他們就把一張還未書寫,但上麵卻蓋了官印的紙張遞過去。
“應當不是假的吧。”
老書吏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角的門牙,說道:“聽說太子在皇莊種了五千畝,請了湖州、常州許多甲保裡正過去,那些人確認過了,這才開始在兩州各縣推廣種植。”
“是啊縣尊,況且典農衛也已經入駐,正在到處收集各腐葉、骨粉、糞便。”
師爺也勸道:“彆的東西咱們沒有,這腐葉和骨粉多的是,讓獵戶們打了獵,剩下的骨頭送到縣衙就行,東家安心就是了。”
“唉,確實有些患得患失,畢竟咱們昌化可賭不起。”
伍縣令苦笑著搖搖頭。
昌化縣可以說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典型代表,全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土地都是山林。
唯一的農田就是沿紫溪兩岸的極少部分農田,就這點田得養活全縣百姓已經非常艱難,很多百姓到了冬天沒有餘糧,還得上山打獵、挖野菜過日子。
所以對於新農作物的出現,他非常謹慎。
畢竟昌化縣維持現狀都已經十分艱難,偶爾遇到點小災荒年月都要餓死不少百姓。
一旦遇到大災荒時期,大半個縣的人都可能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哪怕這新稻種確實很厲害,可以達到畝產很高的地步,但水土不服這個東西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萬一那新稻種在彆的地方確實產量高,可到了他們這裡就長不出水稻了怎麼辦?
如果真是如此,縣裡的百姓都會沒有活路。
‘希望那新稻種確實有用,若是種在湖州常州的稻種都有如此產量,應該就無礙了吧。’
伍縣令心裡想著。
湖常二州加起來種了一百多萬畝。
那麼大基數就應該能證明這些新稻種跟以前的稻種一樣,哪裡都能適應。
如此他也好給百姓一個交代。
“縣尊。”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快步走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穿著綠袍,屬於八品小官。
昌化縣隻是個下縣,知縣也就從七品,來人自然是正八品的縣丞。
見到他回來,伍縣令忙問道:“明誠,此去州府,有沒有探聽到什麼消息?上麵什麼時候分發稻種,湖州和常州那邊新稻是否順利產出?”
字明誠的縣丞卻不慌不忙,走到桌案邊倒了杯茶,不急不緩地飲了兩口,笑眯眯地看著臉上急得像熱鍋螞蟻的縣令。
“哎呀,明誠,你倒是說話啊。”
伍縣令急道。
見他如此著急,縣丞放下茶杯,笑道:“回稟縣尊,消息傳回來了,湖常二州種下的一百餘萬畝,畝產多則九石,少則七石,均在八石之間。”
“八石?”
師爺臉上露出愕然的表情,歎道:“我這一輩子都未見過有田畝能產八石,以前也隻聽說皇莊能產那麼多,現在也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老書吏笑道:“太子深謀遠慮,不會無的放矢。這次常湖二州的試種大獲成功,或許早就在太子的意料之中,因而這才讓我們這些日子先謄寫公告,以便於百姓換種。”
“好好好。”
伍縣令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隨後又想了一會兒,一邊指著外麵,一邊回頭走向書桌道:“快,把公告重新換一次,把消息也加上去。”
“是。”
眾人喜笑顏開。
雖說換公告肯定會麻煩點,但再麻煩又怎麼比得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全縣百姓呢?
九月末,是第二季水稻成熟的日子。
湖州長興縣,晚秋時節,江浙地區依舊豔陽高照,溫度適宜,令人舒暢。
在長興縣靠近太湖一側,一眼看過去,金黃的稻子隨風輕搖。
由於稻少田多,朝廷在太湖沿岸選了十多個縣,每個縣分數萬畝稻種,使用化肥摻雜農家肥,由典農衛進行集中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