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這兒乾嘛?領軍的都是傻子嗎?想靠甲騎就拿下大城?將一切籌碼都壓在詐城上?”李元威撓著禿瓢,一千個一萬個想不明白。
像這種連輜重都沒帶的軍隊最怕進攻受挫,這眼瞅著就天黑了,若今夜不能攻下巢縣,這夥子甲騎全都得睡在野地裡。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頂帳篷都不帶,這不是找死嗎?
你敢在野地裡紮營,我就敢在後半夜率敢死襲營。
到時候看誰先死!
郭豐麵色如水,右手扶在女牆上,手指在青磚上輕輕叩擊,思考著城防的漏洞。
“傳我將令,四門謹守,我倒要看看他們這一宿能玩出什麼花招。”郭豐伸出一隻手說道:“讓高飛守在碼頭,天塌了也不能動,若真有萬一,則放火將所有糧草物資都燒掉!”
“太尉!”李元威向前一步,拱手急道:“那完顏果……”
“完顏果那五個謀克算是了了賬了,若他們還活著,這一夜也能撐過去。”一下損失了一半編製,郭豐雖然心疼的直抽抽,可將為軍膽,他不能表現出任何懦弱的跡象:“萬一他們……”
沒有萬一了。
飛虎軍甲騎見詐城不下後,直接從馬背上掏出髡發的人頭向城頭扔去,雙方箭矢咻咻往來中,大部分人頭都砸在了城牆上,卻還是有臂力較大之人將人頭扔過了城牆。
畢竟巢湖的城牆是宋朝南渡之後新建的,城牆雖然都是用青磚條石所建,卻隻有兩丈左右,使對力氣,將其扔到城頭卻是不難的。
如果說這是開胃菜,那城下飛虎軍倒持著五麵謀克大旗在金軍麵前來回展示之時,城頭的嘩然騷動終於到了壓都壓不住的程度。
要知道,金軍正軍隻有五百人,剩下的全是簽軍。且不論從中原征發的輔兵戰鬥力有多高,就說那些從降軍編製成、從本地征發的簽軍會不會當先倒戈,誰都不好說。
“肅靜!肅靜!”城頭的軍官畢竟都上了金國的賊船,這時再心慌卻也知道該做什麼,用鞭子與大刀將城內的騷亂壓了下去。
夕陽的餘暉,此時也終於在巢湖上散去。
……
裕溪上沉默蟄伏的猛士抬起頭來。
“開始吧……”
……
“舉火!”一個個火盆與火把在城頭點亮,將城池上下照的如同白日。而城外的甲騎也不甘示弱,紛紛點起火把來回奔馳,如同一條在城外盤舞的火龍。
直到現在,飛虎軍隻是做出了恐嚇的姿態,最為激烈的攻城也無非就是抽冷子衝到城下,射上來幾十箭矢而已。
除了個彆倒黴蛋,城頭上的金軍毫發無傷。
郭豐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心中已經到了慌亂的程度,他總是覺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征戰多年所鑄就的大心臟此時卻在不斷的示警。
危險究竟來自何方?
有簽軍要反水?不可能,他們要有這膽子早就反了。
巢縣漢民要鬨事?不對,鬨事也得是有本錢的,被拷掠數次的巢縣漢兒沒這能耐。
郭豐心裡越來越慌,以至於在城西水門喊殺與火焰升騰而起時,他第一時間不是畏懼害怕,而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弓箭引而不發時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射出有了個目的後,反而給人一種大石落地的感覺。
“元威,帶你的人隨我來!其餘人各守本鎮!”郭豐下令後,一揮手下了城樓,帶著兩個謀克的金軍正軍奔赴城西。
巢縣並不算小,出去城外的村落聚集地,僅僅城牆南北就有七裡,東西有六裡,城邊鄰著裕溪與巢湖,等於有兩麵天然的護城河。
此時往日繁華的通衢大邑變成了森森鬼蜮。
街上還有嶄新的屍首,這是在宣布全城戒嚴時沒來得及回家的漢人,被來往的金軍砍殺在地。黑燈瞎火裡,還有一二居民抑製著哭泣,躲避開來回巡邏的軍兵來收斂屍體。
見列隊整齊的金軍騎隊如風而來,百姓也隻能將親人的屍首扔在一旁,躲避在小巷或者溝渠中,並將噬人般的目光投向郭豐。
郭豐當然知道這座城中處處都是敵人,可他不在意。
並不是人人都可以稱作人的,在郭豐眼中,還在巢湖中打遊擊的湖民算是人,前來圍攻巢縣的宋軍算是人,被吊死在城頭的縣令胡瑜算是人。其餘的全都不算人的。
將那些敢反抗的漢人全都殺光,剩下的人就全都予取予求,所謂磨刀霍霍向豬羊,案板上的肉也能算人嗎?
郭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催馬來到了水門。
轉過街角,其中景象讓他差點沒駭下了馬。
水門已經被小型投石機與八牛弩砸得粉碎,六艘大船停在碼頭,靖難大軍甲士揮舞著大旗,堵住了碼頭大門,追著其中的金軍正軍砍殺。
一個謀克的金軍早就被打散了編製,如同喪家之犬般被攆得幾近跳河。
“一個都不放過!”堵住門口的一名昂臧大漢高聲下令道:“哪怕他們窩到陰溝裡,都給老子揪出來,掐吧死!”
“張太尉,俺們下手,您放心!”碼頭上,無數聲音相和,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大笑。
“巢縣龔二川,斬金賊行軍謀克一名!”
“大宋天軍已至,降者免死……滾你媽的,耶耶說的是簽軍。”
“金賊正軍殺無赦!”
張小乙看見有代表猛安的海東青大旗撲來,直接下令:“破敵軍,結陣!”
鼓聲一頓,複又激烈起來,近五百破敵軍甲士列陣方陣,在大旗的引領下,猛然向前撲去。
郭豐也不含糊,他知道街道狹小,此地也不是馬軍奔馳之地,所以吹角命令下馬,列成了金國常用的重步兵陣型,前為刀盾甲士,後為硬弓手,向著碼頭轅門壓來。
兩軍接近時,金軍一百餘弓手止步拋射,女真重箭咻咻的飛向空中,到達最高點後,狠狠的砸向破敵軍。
按照經驗,如此密集的箭雨往往在一輪內就會給尋常宋軍無法承受的傷亡,而宋軍的進攻勢頭一旦被止住,前排的金軍甲士就會徑直碾過去,將優勢變成勝勢。
然而破敵軍卻不是尋常宋軍,他們可是一路從山東轉戰到淮南的精銳,在劉淮親自坐鎮的情況下,戰鬥力與戰鬥意誌不輸於任何一支金軍,更彆說還有人數上的巨大優勢。
隻是正麵交戰片刻,在數名猛將的帶領下,金軍陣型被撕得粉碎,最起碼擁有一百甲士的金軍正軍,如同雪獅子遇火一般化為了青煙,潰逃而去。
“殺金賊!”
郭豐的猛安大旗被高高挑在空中。
“靖難大軍來了!”
“金賊已敗!”
三百甲士守著碼頭上的物資,其餘五百宋軍甲士湧向街道,直撲東門。
東門外,飛虎軍甲騎已經聚集起來,不停的將火箭拋射上城頭,以期達到牽製金軍的目的。
“金賊敗了……金賊真的敗了……”無數扒著牆頭門縫向外觀望的宋人恍若在夢中。
那些不可一世,在巢縣作威作福的金賊敗了?
“一起殺金賊!”
“河北山東的弟兄們,莫要再忍了!當個豬狗不如的簽軍作甚?”甲士在行軍的過程中依舊呼喊不停。
“你們可認得俺龔二?俺龔二殺回來了!”
“還有人記得俺梁子初嗎?巢湖梁子初!有卵子的,都跟著俺,把這群狗娘養的金賊攆出巢縣!”
一開始隻有一兩人響應,當甲士們行軍到縣衙處時身後已經跟著數百人,當能望到東門時,巢縣全城如同沸騰了一般,“殺金賊”之聲響徹天際。
“反正!”
無論來自河北中原等地的簽軍,還是由降軍編製成的簽軍,此時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終於,也許隻是金國正軍的一聲嗬斥,也許是因為在進攻的靖難大軍中見到了熟人的身影,更有可能是再也承受不住滿城皆敵的氛圍,簽軍們全都反了。
不知是從哪裡開始的,三麵城門同時響起了喊殺聲,而東門在一連串的短促卻又血腥的爭奪後,幾個血人將大門洞開,吊橋放下,顫顫巍巍的指引著飛虎軍馬隊如潮而來。
“兒郎們!下馬!”張白魚見城頭上還有數十金軍甲士,獰笑了一聲,帶著飛虎軍甲騎步戰登城,圍攻而去。
不多時,守在巢縣的一個猛安全軍覆沒。
巢縣光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