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父親是方圓百裡的能乾人。
能說能寫能算,當兵轉業後隻修了一點點成昆鐵路,就遇上通車了。算是並沒有吃到最苦的苦。然後運氣很好,就留了下來,沒有再回農村。
彆的站長都是初中生,而父親一個小學生,卻很快被破格被提成了站長。並且年年都是段上的先進,人走到哪裡,先進帶到哪裡。
所以他們很快就農轉非,從老家那個連趕集都要走十五裡,山連著山的小山村裡出來了。
而且還是到了現在這個離西昌城很近,同時辦理客貨運業務,在涼山州算是很繁華的小鎮上。
這是非常難的,隻有特彆優秀的人才可以辦到,是領導對父親的欣賞與信任。
父親就是這樣對她講的。因為那個年代的物質條件,本來就是艱苦的。他所認為的比較輕鬆,那也僅僅隻是與他同時代的人相比較而言。
但是母親卻不這麼認為。她覺得自己也是方圓十裡最漂亮,最能乾的女子。她也能寫能算,而且是那個年代絕無僅有的獨生子女。
父親當年在部隊上做到了排長,他一心想留在部隊上,沒有能夠如願。他的領導很欣賞他,但是那幾年卻都沒有那樣的政策。
所以等他回老家的時候年齡已經很大了,27歲了。周圍年齡相當的女子已經早早地出嫁了,隻剩下了25歲的母親了。
可是母親卻是根本就不想結婚的。如果不是外婆太在乎彆人的眼光,她很想一個人自己過一輩子,更不想養兒養女受拖累。所以,他們倆經常發生爭執。
母親從小一個人獨自長大,不太愛說話。他們從來不會大吵大鬨,每次他們鬨矛盾,總是父親說幾句,母親一聲不吭,或者隻說短短的一句兩句。但是她心裡卻是無比地不服氣,無比地倔強的。
這個。是她根據母親平日的言行所推斷出來的。因為她從來就不說,因此她就隻能夠自己做推斷。
他們總是以為她還小,也從來不告訴她,他們究竟是因為什麼而爭吵。
隻是有一次她知道,父親當時在會議室開會,因為他在講話,母親就將送的飯菜放在了門外麵。
她想她已經在他麵前晃了又晃,那麼大的一個人,他應該是看見她了。哪知道他卻並沒有看見。
就和冼銳吃完了八寶粥,才想起了她一樣。原來,在男性那裡,一切都是正常的。
等他開完會的時候,飯菜都已經涼了。他隨時都可以開,也可以不開,他完全可以早點結束的。
父親有胃病,所以特彆冒火,責怪母親為什麼不吭一聲。母親覺得自己很委屈,一言不發,獨自掉眼淚。
還有一次,父親生氣地說母親,說她是站長的老婆,而不是一般的群眾,思想覺悟要高一點。
要長點心眼,不要亂說話,不要被人逮住了尾巴。
母親隻說了一句,隻爭辨了一句“沒有亂說話,”然後就是掉眼淚。
在童年的記憶裡就是這樣,他們吵架的時候,父親一般站著,好像很強勢。
母親一般坐著,低著頭,好像很柔弱。
一談到父親,母親從來不提父親的好,隻用幾個字概括“你爸好橫!”
她的話總是那麼少,也不解釋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而她自己,好像完全總是對的。
冼銳的話雖然不多,但是也基本上在大的框架上向她講述清楚了他自己了。但是她,在有限的時間裡,卻扯了很多的詩詞歌賦,以及不少的不無痛癢的閒話。
當時聽著很美,讓他有一次又一次的小心動。然而對他對她的整體的判斷,卻是毫不相乾,毫無用處的。
他在火車上對她的判斷失誤,他在昆明賓館對她的判斷失誤。因此,他才會輕易地對她發脾氣和翻白眼。
她認為他不講清楚,完全讓她猜猜猜。其實,他的大的框架他已經講清楚了,他讓她猜的隻是細節。他的大的框架都在那裡了,他整個的人,又能夠離譜到哪裡去?
猜不準並不影響大方向,並不影響什麼。猜準了,她的能力會飛速提升。
誰知道她,直接就推牌,然後下牌桌。
而她,卻隻是讓他看到了她的小細節,他對她完全就不了解。她讓他猜猜猜,他完全就猜不準她的大框架到底是什麼。因此,他所猜出來的,與她的本身,南轅北轍。
她的人生十九年,到底經曆過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她都並沒有講述清楚。做為一篇說明文,是完全都不合格的。
他們之間的誤會,也簡直是像極了父親和母親。
因男女視線的不同而看見與沒看見,因男女視角的不同而重視與忽略。
因站位不高,悟性不夠而理解不了領導與職工,老板與員工的區彆。反而認為他盛氣淩人。
簡直是一模一樣!
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就更是再也不提父親。不知道是害怕自己傷心,還是害怕她和姐姐傷心,還是對父親還懷恨在心?
父親為了這個家,為了她們母女三人,還有外婆過上好日子,真是費儘心血。他們住著鎮上最好的房子,從大山裡定做了最好的家具,母親做著鎮上最輕鬆的工作。
母親在貨站裡做裝卸工,一般隻裝卸電池廠的電池,她們一共也就十個人,全是鐵路家屬。隻有25公斤重,對在農村裡挑100斤大糞的母親來說,簡直就像是跟玩似的。
據母親說,她的收入和上班的職工差不多,有時甚至更好。而且很乾淨,大部分時間都在休息,自由又自在。卻不說那是因為父親。
有的家屬從農村裡出來就已經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而母親卻還身材高大,身體健康。即便如此,那也是因為父親,因為父親她才有了那樣的好工作。
難怪不得農村裡當初娶媳婦,從來不看臉,而要看勞動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再漂亮又有何用?
勞動人民是不會隻找漂亮的,商人也是不會隻找漂亮的,都一樣實在。他們會說那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幸好,漂亮的比較少見,不然實在是無處安放。
母親雖然懂,卻並不服氣,卻從來不說出來。並且把這些都親口,濃墨重彩地教給她——嫁人,就要嫁有能力的人啊。
母親從來不說“這個家,全靠你爸爸做支撐。”
當然,父親也從來沒有說過“爸爸在外麵工作,這個家,全靠你媽媽做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