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不再想這個問題,她開始想下一個問題。
她回來以後,她發現她母親很愛說話,她有很多的姐妹。她向她們學習最新的毛衣的織法,向她們學習做菜的方法。她身上這件藕荷色的毛衣,就是母親最新所織的。姐妹倆一人一件,是最流行的,叫做搓衣板的粗元寶針。
她和姐姐的衣服,領口不一樣。一是兩件衣服好區分,二是很符合她們不同的氣質。母親好有心,母親好用心。
最近兩年,母親的審美也突飛猛進地提高了,她們穿得跟西昌城裡的人一模一樣。就是比她高中同學,也並不差。
她教她的姐妹們看老黃曆,算命玩,唱革命歌曲,唱流行歌曲。難道這就是父親所說的,母親去買個蟬殼泡酒,也能夠和彆人扯上半天?
父親對母親的看法,簡直和冼銳對她的看法一模一樣,都覺得她們廢話太多。難道,這僅僅隻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彆?並沒有其他,更深層的意思?
稍微偏男性化的男人,說話的時候都會力求簡潔,直擊問題中心,都會對嘰嘰喳喳的女人不習慣。
如果父親還在,也許她十九歲了,她很容易發現這個規律。但是在她十三歲的時候,父親就不在了。但是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她並沒有發現這個規律。
而在以前,為了不影響她學習,母親在家裡總是很少說話。再說,她其實更多的時間,是在父親身邊長大的。她甚至都沒有發現她很愛說話。
至於班上的男同學,正處在對女生好奇的年齡。女生說話,他們正喜歡聽呢。就算是他們不喜歡聽,女生的勢力也占了很明顯的優勢,他們也不敢說出來。
就算說出來又怎樣,女生根本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她們不吵不鬨,最多笑一笑,該怎麼還怎麼。況且他們都像極了圓滑的社會人,她也並沒有發現他們很煩女生的話多。
母親也看最悲慘的電視劇,邊看邊掉眼淚。但是看完眼淚也就掉完了,並不會往心裡去。她也會用來教育她,但最多隻念一兩次,並不會像其他的母親那樣,一直念下去。
趙叔叔,江叔叔,唐叔叔,都是她通過她的姐妹們所認識的老鄉。她和那些她嘴裡所說的官太太,有工作的大小姐也很能擺。她很招她們喜歡,她總是很善解人意的樣子。她還和給父親治病的馮叔叔和阿姨也成了朋友。
她總是讓她一個人帶著禮物,石榴或者自己養的土雞和兔子,去他們的家。而她自己卻很少去,一是鍛煉她,二是怕自己一個老太婆了,招人煩。
她覺得她的女兒乖巧懂事,人人都喜歡。她也不讓姐姐常去,說是妹妹以後要找工作,要出去走走。姐姐頂替了父親,也沒有話說。再說她已經上班了,有了收入了,她自己有她自己的玩法。
兩個女兒,完全不一樣的養法,母親不是那麼簡單的。她甚至還異想天開地問她,去不去讀委培的大專?
她見冼銳的第一麵,她告訴他說她之所以讀職高,是因為她和她母親都分不清楚普高和職高的區彆。她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覺得這輩子,可能也就隻見他這一麵,怎麼說都沒有關係。
在一個有錢人麵前說“分不清楚”,比說沒有錢,更好聽一點點。在一個有錢人麵前說自己沒有錢,是有點可笑和有點不恰當的。
現在想來怎麼說都不恰當,人家是既有知識又有錢。而且人家還覺得知識可以換錢,有知識比有錢還更重要。她總是把事情想絕做絕,沒有遠見。
其實那個時候她們是能夠分清楚的,雖然不像那些坐機關的人分得那麼清楚。但是她們還是知道一個可以念大學,有好工作,將來是做乾部的。
一個是不可以念大學,隻是有一個工作,將來是做工人的。隻是家裡實在沒有那麼多錢供她上大學,所以就放棄了。
再說三年以前,她很多家裡條件不錯的同學的父母,同時也是極有頭腦的。也並沒有判斷出,這世界的變化這麼地快。他們甚至覺得先有工作,然後再往上爬,一樣可以。或者是工作以後再去上個在職的大學,用的是單位的錢,還占了單位的便宜。
隻有做老師的,才會偏執地讓自己的兒女先上大學再去工作。在三年以前職高還是很吃香的,乾部和工人的區彆也並沒有那麼大。單位效率低,冗員又多。乾部不用操那麼多的苦心,工人也不用乾那麼多的臟活,都很輕鬆。
而現在,單位開始減員增效,乾部累,工人更累。單位也不再支持職工在職去上大學,在職上的大學不但不會被重用,還要被人嘲笑那是混來的文憑。
她就沒有想到過,彆人就是不念大學,也還有往上走的機會。念大學,其實才是像她這樣的人的,唯一的希望。
這次回家,母親告訴她說家裡有錢,而且她還在不停地掙錢,供得起。那花兩萬多塊錢的學費,還有生活費呢?
今天她坐在這裡,突然想起了父親的話。父親說他是有退休金的,不要她操心。但是母親卻是沒有的,肯定是要留一點錢給她,給外婆養老的。
從表麵上看,這幾年母親的收入還不錯。但是她現在都50歲了,55歲她就再不能乾活掙錢了,這樣的好日子沒有幾年了。這可怎麼辦?
那個委培吧,就是掛在一個很正規的大學裡麵委托培養的一個班。40個人左右,比那些上在職大學的更正規,更好聽。就是乾部解決子女就業問題,所用的一種玩法,是一種權利的變相。為了湊人數,得招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陪著他們玩。
如果運氣好,遇上同學是**,那就大家一起去好單位。如果運氣不好,同學是一般乾部子弟,沒辦法大家一起顧上。那就是人家憑關係找到出路,一般人混個大專文憑,還是繼續回來等著招工考試。
既然當年沒有走掉,那以後單位也不會認這個文憑,它就隻是一張廢紙。這就相當於拿錢賭一回,這是在去讀以前就會被告之了的。據說這幾年,全部都是去了好單位的。
如果錢是越來越貶值的,那也就算不上什麼損失。至少去名牌大學裡,去大城市裡見了一下世麵。反正以後都在一個大係統裡麵,說不定那些同學以後還能夠用上呢?
如果能跑腿,並且八麵玲瓏,倒是非常值得的。混個臉熟,辦個小事,也還是可以的。總得,讓人有所圖吧?商人都要上商學院,國家之間都還要搞個聯盟呢。
她高中同學,她沒有攀上一個,小葉也沒有攀上任何一個。他們因為家裡條件好,他們都開朗而自信。從表麵上看,也能夠和他們相處,但是卻又不太能夠深處。
並不是他們故意避開,但是好像總有什麼東西,很無形然而又很自然而然地,將他們與她和小葉相隔開了。
那些人,你可以懷疑他們的學習成績,但是卻絕對不要懷疑他們的識人與處世能力。
而實際上,他們的成績也是好過一般同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