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的紀錄片發展從很長一段時間起,就進入了一個冗長的慢發展時代。
這個時期的紀錄片花團錦簇,看上去非常繁榮,但實際放大了看,都是虛假繁榮。
題材,語言,風格,結構,一窩蜂相似的紮堆,普遍陷入模板同質化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沒有方向,沒有話題。
偶爾有,傳播也基於專業人群的圈子裡,很少有社會化的傳播和影響力,基本上就沒有一部紀錄片作品能夠達到所謂“出圈”的程度。
而這個狀態,還會持續未來很長時間。
有多長?從九零年代末,一直持續到二零一二年《舌尖上的中國》的出世,才真正意義上在中國千禧年後的紀錄片中打開了一個廣泛的社會化的傳播力度,算是經曆長久混沌,一劍開天那種程度。
而在這漫長的時間裡麵,源源不斷生產出來的國產紀錄片一直在原地轉圈。
這個過程中,隨著國外電視節的開展,國際紀錄片市場的火熱,大量出現在國內從業者的眼裡,隻看到自家電視台高價引入那些歐美紀錄片,對國人產生衝擊,也對所有同行從業者的觀念產生衝擊。
那時候普遍觀眾們會看bbc的紀錄片,會說“人家這種片子才叫紀錄片!”才讓人忍不住想一部部看,首先得被精致的製作吸引,才能接受那些知識,背後的意義和道理。
這個時候,從業者們才隱約有了90年代那種新思想的闖動萌芽的激情,但是所有從業者都沒有方向,屬於一種看著國外的片子高川仰止,而自己這邊所有紀實性國產紀錄片折戟沉沙的地步,隻覺得根本無法追趕。
這不奇怪,和電影工業一樣,電視工業中的皇冠紀錄片,也是要基於國家整體工業發展上來後,才可能辦得到的事情。
譬如BBC紀錄片裡麵的水下探奇,飛天遁地的拍攝手法,國內怎麼實現?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央視,也辦不到動輒調動直升機拍攝,航空拍攝的程度。
這些都是當年底子深厚的資本主義才能乾的事情。
國內哪怕是央視紀錄片團隊,那可憐的項目資金低的出奇。十年後真正的《舌尖上的中國》團隊,拍攝資金也不過區區400萬,當然過程中有央視的牌子,可以調動一些地方資源。但到底也有限得很。有一次拍攝都是看著人家農業植保機要飛,跑上去腆著臉打個招呼,說自己央視的,能不能幫忙掛個攝像機再飛一趟?人家想著央視,那就給你飛一趟唄!這才組成草台班子航拍鏡頭。
所以漫長的時間裡國內紀錄片困囿於固定的模板形式,這也不奇怪。
但張晨的說法,點醒了麵前的陳曉。
陳曉隻覺得王博文果然沒錯,他很有些對張晨驚為天人之感。他這個傳媒大學畢業的科班編導,早就看到了目前國內的形勢,但始終沒有方向,而張晨今天大道至簡的剖析,一句以“bbc的方式拍攝我們自己的紀錄片”,讓陳曉很有些醍醐灌頂。
這個少年全盤否定了他的拍攝計劃,但緊接著就提出了自己那有些撕開雲霧見月明的想法。
這個以關於食物的植物學,生態學,物理化學,人類社會學融入的拍攝策劃,想法之高妙,維度之多元,對整體的呈現之豐富,意義的深遠,都讓陳曉哪怕是這麼想一下,對那個紀錄片的雛形都如癡如醉。
那就像是穿透了時空而來的禮物,仿佛從未來到來的饋贈,讓他一下子有一種被指明了方向的興奮和激動。
當天他就非得邀請張晨和王博文去那家鋼管廠串串,一邊擼串,一邊繼續聊,大有一種知音難遇之感。
他現在完全對張晨信服。
等到吃好喝好,臨分彆之際,陳曉又有些惆悵,“這是個非常好的選題,我有預感,拍出來絕對非常棒。但可惜的是……這個紀錄片大概率是做不了的,央視現在對紀錄片的審批,要排在很多項目之後,很難立項的,能立都要好多年……哎。估計沒辦法落地。”
要到2010年,麵對長期低迷的國內紀錄片領域困境,國家才意識到紀錄片這個電視領域的皇冠重要性,國家廣電總局《關於加快紀錄片產業發展的若乾意見》出爐,央視2011年成立紀錄片頻道,從而對紀錄片進行單獨的扶持。
放這個時期,的確極有可能這種來自陳曉個人的選題計劃,根本不可能被批準。
所以陳曉隻覺得極其的遺憾,無奈。
”如果我們拍出來,以播映權的形式賣給央視播出呢?”張晨問道。
“你們自己拍出來?你確定?”陳曉發現這個張晨很有賭性,而且一來似乎就要賭一把大的。
當然,如果真的如張晨所說那種,能夠完美呈現他所講述內容的東西,陳曉知道,央視有無數能人,能一眼識彆出至寶。前提是張晨能拍出他所勾勒出來的那些內容。這一點,陳曉自己都覺得有很多困難。
一個項目的啟動,其實很多時候是沒有太詳細的策劃的,很多時候就是有一個選題,一個方向,然後開始攢團隊,思維碰撞,經曆腦洞,最後定下基調和拍攝計劃,然後才一步步施行出爐。
所以基本上,一般都是由大機構來把握方向,來兜底,就好比央視,以及一些地方電視台,都是決定進行選題,策劃,然後啟動項目。
一般把握方向的都是電視台和大製作單位。個人是承擔不了這背後的風險的。
但是眼前,有人告訴他,他自己製作出來,賣給央視。
換做其他任何時候,聽到這句話,陳曉都要說一聲“你好大的口氣!”,知道央視怎麼審核的嗎你就敢這麼說。你製作出來,央視不買怎麼辦?知道什麼要求嗎?需要達到什麼樣的質量才能過得了內部購片評審會嗎?
但現在他不確定了,一方麵是張晨今天提出的那些設想和構思,這腦洞風暴中,完全把他給打敗了。
他今天和張晨一碰,才明白此前自己的想法好多的劣勢和不成熟的地方,論驚豔程度,有張晨所說的細節嗎?論整體的係統程度,有所謂的分解各個領域進行探究的意義和深度嗎?都達不到。
然而這也不是說張晨就能夠呈現他所想象的那些東西,這世上多的不乏紙上談兵的人,有的人滿腔抱負,理論一套一套,比誰都厲害,但真正落到實處,立即現原形。
真正能夠理論厲害,實際上還能做到的人,他們都改變了世界,都是些曆史上了不得的角色。但這樣的人又很稀少,萬裡無一,所以才那麼珍貴。
陳曉不認為今天就真正的遇上了這麼一個。
不過……也值得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