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流經10個國家的多瑙河,狹長的多瑙島將多瑙河一分為二。
河道沿線都是像小碼頭一樣突入河心的,帶著下水扶梯的水上平台。平台有木質的,有塑料桶拚成的,甚至還有混泥土製並在上麵建露天泳池的。
水邊跳水、劃船、玩帆船、遊泳的人,與岸上騎行、滑板、曬日光浴的人,密密麻麻,讓人一時間很難相信,這天是向來忙碌的星期二。
淺間作為一個草坪上惟一打遮陽傘的人,正在享受為大家做便當贏得的[寶貴的一小時個人空間]。
說來也奇怪,什麼時候,個人獨處的自由,需要靠勞動來換取了?
淺間不是很理解。
遠處是少女的戲水聲,但更明顯的是耳邊帶著濃濃奧地利味的哼唱。
“你多愁善感,你年輕、美麗,溫順好心腸,猶如礦中的金子閃閃發光,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記憶中的歌聲,被淺間旁邊一位大胖子給複現出來,附近拉小提琴的人甚至中斷了演奏,給他配樂。
這位胖大叔正給自己偏白的贅肉上抹著防曬油。大抵是個收入不錯的工薪階層,沒什麼架子,也沒什麼包袱。他的妻子正帶著他的胖兒子,坐在仿佛簡陋卡丁車一樣的雙人自行車裡,在河岸來回騎行。
胖子大叔哼的是小約翰·施特勞斯創作的[圓舞曲之王]——《藍色多瑙河》,這首曲子也被稱為奧地利的第二首國歌,在金色大廳演奏《藍色多瑙河》已經成為奧地利新年音樂會的固定節目。
在抹油期間,他特地打量了一下,在大遮陽傘下,像從油畫裡走出來的白發少年。
戴著耳機淺間沒有理會彆人好奇的視線,他正拿著一本維也納土著弗洛伊德的書打發寶貴的60分鐘。
書名叫《圖騰與禁忌》。
這本書地位,僅次於他那婦孺皆知的著作——《夢的解析》。
有著快速閱讀技能,也有著尼采、拉康、福柯等閱讀經驗的淺間,很清晰地get到了弗洛伊德關於圖騰與禁忌的社會學思考。
書裡麵有兩個論述令人產生浮想。
其中一個論述是——原始部落的成員會以他們生活環境中的主要動物製作圖騰,然後集體獵殺和食用這些被他們喜歡、崇拜的圖騰動物。部落祭祀圖騰與殺戮圖騰的行為,被染上了一份原始宗教的意味,宗教意味著約束——隻有處於集體狀態時,這些行為才是被允許的,個人沒有權利獨自獵食圖騰動物。
他第一時刻聯想到了偶像運營與飯圈經濟,飯圈和原始部落都禁止個人私自享用圖騰。私生飯和睡粉行為都是一種禁忌。
書中第二個值得注意的論述是——一個原始部落中擁有所有女人交配權的父親,被嫉恨他的兒子們殺死——兒子們最終為了避免繼續出現像獅群一樣的交配權不均衡現象,於是定下了禁止亂倫的規矩。
弗洛伊德指出,在這個故事裡,正是原初父親的死,讓原來不可享用權力的兒子們,圍繞著原父對他們的律令,製定並實施了更普遍的律令——【禁止亂倫】,原父以一種超我的形式返回,形成了一種新象征符號。
這個觀點是弗洛伊德參考尼采[上帝已死]觀念的有力證據。
在資本主義社會,原父的權利,如國王曾經的專享物,早就被製作成了各類商品明碼標價。關於金錢、自由市場流通等等的新律令,代替了[隻許國王穿黃色]這種不講道理的律令。弗洛伊德盛讚,這種圖騰的毀滅,律令的誕生,是文明的體現。
可在100多年後的現代人淺間眼裡,隻看到了諷刺。
首先,新圖騰不再那麼容易被推倒——對於國王的仇恨,被分散到了那些完全記不全名字的大資產階級身上,反對無數個人,遠比反對一個人要困難。
其次,新圖騰沒有創造更進步的新禁忌——現代社會的新圖騰們,沒有推動社會文明發展,建立更複雜科學並行之有效的道德規範,殺戮、剝削、歧視、仇恨依然存在,反而在區域和平、宗教信仰、道德良俗甚至性彆認知上,出現大退步。
現實真相的快刀可以讓任何哲人學者悵然、憤世嫉俗者低頭。
讀出一點使命感的淺間歎了口氣,在符合和圖騰泛濫的新時代裡,推倒消費主義、新自由主義這種圖騰也於事無補,自己也並沒有什麼能力,創造令人進步的新禁忌。即便是那些能引領人類走進科技平權的科技巨頭們,也在人性麵前敗北,充滿著壟斷和宗教的味道。
舉目萬千安身地,寰宇一無理想鄉。
他隻是一個擁有100多億財產,還在讀書的鄉下人。
目前以綿薄之力資助的兩位主角,一位貧窮貴公子,深陷打工地獄卻甘之如飴,不願命運假手於人;一位叛逆大小姐,三天打魚兩天嗮網,不務正業時常擦邊。
至於自己那些兒子們,除了大輝和平尚有可開發上限,其餘更是不堪。
淺間又歎了一口氣,腳踏實地一點更好,不如學習,不如賺錢。
“嘿,東方小子,一個勁歎什麼氣啊,本事不錯嘛~”
一句德語味極濃的英語從耳邊傳來。
不知何時,胖大叔已經將他的屁股從他的棕櫚樹墊子上,挪到了淺間身下的巨大海豚坐墊上。
“我聽得懂德語的,先生。”
淺間合上了書。
“會德語,還看弗洛伊德,有才!有才啊!難怪這麼招女孩子喜歡。”
胖大叔一臉湊近乎般是欣賞。順著淺間的視線,看向河灘上那群比基尼少女。
“我隻是一個看行李。”
“嘿~彆胡說,騙自己可以,可彆想騙我們人民群眾的眼睛。”
人民群眾可不是被這樣隨便代表的。
“你看她們,時不時還對你招手哦,叔叔我幫你看行李,你去玩吧~”
“真的不用。”
“唉,東方小子你的防備心太強了。你擔心我把你們的行李怎麼樣了嗎?嗬嗬,我可不會做給維也納治安抹黑的事。”
“先生,你看你家太太和兒子在對你招手呢,我幫你看行李,去好好享受難得的親子時光吧。”
胖大叔發現太太果然在招手,
“那幫我看看行李,多謝了。”
“嗯。”
淺間隻覺得,被老男人搭訕的經曆有些奇怪。
時間是上午11點1刻。
戀愛谘詢部的女孩子們還在水邊嬉戲著。
她們似乎起到了聚集作用,那些同樣穿著比基尼的奧地利少女們,較勁一般,在這一段親水平台紮堆。
美少女多起來,男人們也聚集過來。
淺間他們這塊的草坪上已經搭滿了墊子,幾乎看不到一寸的草冒頭。
“人生就像比基尼,太陽曬不到的,不願示人的,反而是最重要的。”
去而複返的胖大叔,在一邊喝著濃香四溢的自製咖啡,一邊和淺間一同看向湖畔的女孩們,感慨著莫名其妙的人生道理。
“要不要來一杯?我們維也納的咖啡也很好喝哦!”
“不用。我們帶了飲品。”
“對了,我叫保羅,保羅·漢德克,東方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聊了10多分鐘的天,才想起問彆人姓名嗎?
“羅伯特。”
“羅伯特,歡迎來到我們維也納。”
“.謝謝。”
淺間被迫和這位過於熱情的胖大叔乾了一杯。
“和我說說,這些女孩子裡,哪個是你的女朋友?”
“沒有。”
“那你最喜歡哪個?那個穿著紅色比基尼的嗎?”
保羅說的是藤原。他覺得藤原身材樣貌氣質最出挑。
有超級融合劑不死川理世在場,不受歡迎的藤原也找到了容身之所。
當然,和她互動最多的是波奇,這兩人仿佛天生不對付一般,挨著就炸毛,一直在那糾纏。
“沒有喜歡的。”
“你們東方人就是這樣,就算有感情也不喜歡表達出來,你這麼年輕,大膽一點。我看這些女孩子都很喜歡你呢。”
“保羅先生,你的目光應該看向更應該注意的地方。”
“什麼意思?”
“先生,你太太和兒子掉河裡了。”
“啊!”
淺間沒有動,因為已經有幾位熱心市民下水幫忙打撈自行車。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