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縷暮色沉入湘水,卻裳又一次在河灘上練完那套殘缺的凝意劍訣。劍鋒劃過蘆葦蕩時,十七根葦杆齊腰而斷——這本該是煉氣三境修士才能做到的精準,可當少年顫抖著去摸丹田氣海,那裡依舊空空如也。
祖宅簷角懸掛的青銅鈴忽然叮當作響,驚起簷下三隻白腹雨燕。那是宗門傳遞家書的法器,此刻卻震得格外急促,仿佛某種不祥的預兆。卻裳把佩劍按回腰間,劍柄上"照影"二字被掌心汗水浸得發亮。這柄本該在宗門劍塚供奉的本命劍,此刻不過是個漂亮的裝飾。
此地劍修林立,劍道宗門更是遍地開花,卻裳出生在一座劍道大宗內,但他卻自小便沒什麼修行天賦。
這其實也怪不得他,天賦是父母給的,或者說是老天爺給的,這天定的事怨不得誰。卻裳聽祖父祖母說他的父母都是一等一的修行胚子,現在都是中五境的神仙,在宗門內也都頗有威望,但奈何生了個煉不了氣的兒子,母親怕他受欺負,便早早讓他下山跟隨祖父母生活。
祖父是一名馬夫,早年投身邊軍上陣廝殺,據說是受了傷隻得離開軍隊,回了家鄉做了個馬夫。
“裳兒,回家吃飯了!”祖母的叫喊聲從家的方向傳來。卻裳從河邊站起來,他腰間懸著一柄長劍,這是他父母在他出身前贈予他的,可沒想造化弄人,他連一點修行天賦都沒有。
地上有一摞書籍,其上一本名為《凝意劍真解》,那是清河門大長老聽聞他父母得子時贈予的,父親不信邪,在他被送往此處時也是一並送來。其餘幾本,則是一些花錢買來的武俠遊記和“武功秘籍”。
“來了!”卻裳將書堆抱起,跑回了家中。祖母做的飯菜很香,都是些山上送來的神仙瓜果,奇獸佳肴。祖父提著一壺武慶大曲緩緩坐下,仰頭灌了一口酒,他臉色泛紅,看到了卻裳,使喚卻裳拿了隻白碗,給他也倒上一碗,笑道:“裳兒,陪爺爺喝兩碗。”
祖父倒酒時,虎口處那道蜈蚣狀的舊傷疤在燭火下跳動:"當年你爺爺我就是用這招""分光掠影"",在萬軍陣前取敵將首級。"老舊的青銅酒樽突然迸裂,琥珀色酒液順著桌縫滴落,在青磚地上洇出蜿蜒痕跡。
卻裳盯著那道酒痕,恍惚看到兒時那年在宗門內,父母去長老門等待著掌門為他評估天資,等來的卻是不可修行這一答案。他是兩個龍門境修士的子嗣,本該是天之驕子,修道良胚,他忘不了那時父親的黯然神傷,忘不了幾個站在後麵湊熱鬨的長老譏笑,此起彼伏像淬毒的銀針,將母親繡著流雲紋的衣袖刺出點點猩紅。
卻裳今年十八,正好到了飲酒的年紀,他便不推脫,端起酒碗一飲而儘。
其實他八歲那年便喝過酒了,那年父母的死訊從清河門傳來,年幼的卻裳沒哭出來,反而是到酒鋪撒謊給長輩買酒提了壇武慶大曲坐在屋頂喝了一宿。
這武慶大曲是武慶國邊軍將士的最愛,都言“上陣破甲八百,飲得大曲無憂”。
醇厚綿柔的酒液在舌尖散開,醬香、糧香、陳香相互交融,層次豐富而協調。入口順滑,不辣不燥,落喉溫熱,暖意從喉間蔓延至全身,讓人通體舒暢。
武慶人不喝烈酒,主要是因為數年之前有位皇帝大醉一場,喝得正是武慶大曲,那時武慶大曲正是以烈酒聞名,爽辣的酒水讓人越喝越是飄飄欲仙。那日這位皇帝陛下邀隨行將士共飲,卻不想眾人酩酊大醉之時潛藏在軍中的敵國死士暴起,六位五境武夫兵器各異,直指這水湘國國君。最後,這位皇帝陛下的護身包甲幾近破碎,換得貼身扈從震散渾身酒氣,,飛劍一出六人身首分離。翌日,那水湘國國君先是去了一趟武慶府,而後立刻返回了國都。再之後,武慶的酒水就都變了,傳聞是陛下向護國真人要得一副仙釀方子,與武慶大曲糅合,便有了現在的武慶大曲。
不過既是由仙釀而糅合,那價格自是水漲船高,賣出外地的武慶大曲從曾經的十文一壇竟是慢慢的抬到了現在的七兩銀子。
“不錯,有你爹當年那味兒。”祖父這麼說著,不過立馬收到了祖母一個厲色的眼神,他自然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話了。隨後三人都沉默了。
良久,卻裳說道:“爺爺奶奶,我想租條船去江下,聽聞那邊許多隱居的江湖高人,興許能助我破鏡…”
話還沒說完,就見祖父一拍桌子:“不可,那湘水下遊雖說繁華,但皆是些三教九流之徒,再者,你武道路上區區三境,何敢擅自遊曆,你要知道,江湖可是…”
“江湖如淵,波譎雲詭。人前笑語晏晏,暗裡刀劍相向。名利場中,情義輕如鴻毛,紛爭一起,血雨腥風。客棧的一盞茶,或藏奪命毒藥;荒郊的一聲呼救,便是索命陷阱。與人過招,生死一線,贏則樹敵,輸則殞命。這江湖路,滿是荊棘,稍有不慎,便屍骨無存…”卻裳撓了撓耳朵,“你這些話我都聽得起繭子了。”
“知道你要還去?!”老爺子看著卻裳,一副有苦說不出的神情。
“爺爺,我都武道三境了。”卻裳放下酒碗走到祖父身後,幫他按了按肩膀,“我看這些山水遊記裡的大俠都是剛剛習武就步入江湖了,在一場場實戰中砥礪武藝的。”
“你能和那山水遊記的主角比啊,你有那命嗎你?!”
“那些山水遊記要不是胡揪亂扯要不就是那種打小武運傍身的主兒寫的,你小子連修道都修不了,還談什麼大俠大俠的。你就是沒有主角的命,卻有主角的病!”
這番話很傷人,說完後其實老爺子也後悔了,老人還想張嘴說些什麼,之間祖母在卻裳身後微微搖頭。
“也罷,你要去就去吧。”
卻裳黯淡的眼睛像是爆出精光一般跳了起來:“真的嗎,爺爺。”
“趁你爺爺他還沒改口,快去收拾東西吧。”祖母在身後說道,眼神看著他滿是慈祥。
卻裳高興地抱了抱祖父祖母,而後跑回自己屋內收拾行囊。
爺爺奶奶嘴角含笑看著他,眼神裡,卻怪異的透露出一絲苦澀。
翌日清晨,醒來的卻裳從床上跳起來,他麻溜兒穿起衣裳,飛奔出門外。
院子外邊的小路,柔和的陽光傾瀉其上,老爺子牽著一匹黑馬緩緩走來。
此馬渾身毛發如墨,黑得純粹,黑得深邃,好似能將世間所有光芒都吞噬其中。它靜靜佇立,周身卻似有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縈繞,那霧氣詭譎難測,隨著它的呼吸隱隱波動。
四蹄修長而矯健,踏在地麵時,竟不發出一絲聲響,每一步落下,都似踏在虛空之上。它的雙眸,幽綠如夜潭,在黑暗中閃爍著冷冽的光,仿若能洞悉人心,透著難以言喻的神秘與冷傲。
脖頸處鬃毛肆意張揚,根根粗壯,像是被狂風吹拂般不羈地舞動著,即便無風,也自有一番靈動。尾巴長而濃密,末梢處竟閃爍著奇異的微光,偶爾擺動,帶出一抹轉瞬即逝的光暈,如夢似幻,令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