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裳在鐘鳴聲中閉目調息。照影劍懸浮身前,劍身映出的不再是武夫剛毅的麵容,而是眉間生著桃印的謫仙模樣。地宮深處傳來的咆哮越來越近,而東方天際,第一縷晨光正刺破屍鬼王座凝聚的黑雲。
桃林秘境的晨霧帶著胭脂色,卻裳踏著滿地落英走向溪畔時,水麵倒影已生出三分仙氣。那抹桃紋攀上眉骨,在晨曦中凝成花鈿模樣。丹月以雲河劍意布下的封魔陣,此刻正被秘境靈氣衝擊得明滅不定。
"你還有七日。"老乞丐的聲音從桃樹後傳來。他胸口符咒桃木竟抽出新枝,細看竟是返魂香催生的靈根,"要麼斬去這身桃骨重歸武道,要麼......"
溪水突然沸騰。虹葉懷中平安錢破空而起,在虛空中勾勒出陳平安提壺飲酒的剪影。那影子屈指輕彈,桃林深處頓時劍氣衝霄,驚起萬千銜著桃枝的赤瞳青鳥。
"是寧姚前輩的劍氣!"丹月本命飛劍自行出鞘。卻裳忽然按住劍柄,武道真意與劍修靈韻碰撞出金石之音——三十步外,有株桃樹正在晨光中褪去樹皮,露出具盤膝而坐的玉骨骷髏。
骷髏掌中托著方青銅劍匣。匣麵雲紋與丹月額間劍印共鳴,竟自行開啟,飛出道裹脅星輝的劍氣。卻裳揮袖欲攔,那劍氣卻溫柔繞過他指尖,在桃林上空寫下四句讖語:
武夫叩長生
桃夭葬劍魂
寧斬心頭念
莫負眼前人
虹葉突然悶哼跪地。平安錢在她掌心烙出焦痕,陳平安虛影竟開口言語:"當年埋錢於此,等的便是今日因果。"話音未落,玉骨骷髏突然站起,空洞眼窩燃起青色魂火。
"雲河門第三代掌教,見過陳先生。"骷髏頜骨開合間,聲音震得桃枝簌簌,"這局棋,我們下了三百年。"
老乞丐突然扯開衣襟。符咒桃木暴漲成樹,枝頭結出七枚血色道果。卻裳瞳孔驟縮——每枚道果中都蜷縮著修士神魂,其中赫然有地宮琥珀裡見過的雲河七子。
"當年七虛宗設局,誘我師兄弟七人入甕。"骷髏劍指劃開虛空,顯出幅血色畫卷:七位劍修在桃林死戰,最終被煉成道果,"唯餘殘魂寄於劍匣,等的就是攜帶平安錢的有緣人。"
丹月突然頭痛欲裂。額間劍印映出驚人畫麵:陳平安與寧姚立於時光長河之上,前者將七枚銅錢撒向不同時空,後者劍尖輕點便生出七處鎮壓邪祟的秘境。
"原來我們皆是棋子。"卻裳撫過眉間桃鈿,照影劍突然發出悲鳴。劍身浮現細密裂紋,每道裂痕裡都綻出桃花——這是武道真意與桃瘴仙根相斥的征兆。
秘境突然地動山搖。七虛宗長老的狂笑穿透結界:"多謝諸位喚醒劍匣,這長生秘法老夫便笑納了!"血色道果應聲爆裂,七道神魂被桃枝裹脅著飛向虛空裂縫。
老乞丐突然暴起,胸間桃木靈根化作利劍:"師兄,該醒了!"這一劍竟斬向骷髏天靈蓋。金石交擊聲中,骷髏玉骨寸寸剝落,露出張與盲眼書生九分相似的麵容。
"好一個偷天換日!"麵容蒼白的男子睜眼刹那,整座秘境桃樹同時開花,"當年假意被煉成道果,實則為參悟長生之法——師弟,這三百年你倒是老了許多。"
卻裳在劍氣風暴中護住二女。他看見兩股截然不同的桃瘴靈氣對撞,老乞丐的符咒桃木與男子的人麵桃根絞成陰陽魚圖,竟暗合《劍氣飼桃訣》終極奧義。
陳平安虛影忽然凝實。他手中鐵劍輕點陰陽魚眼,暴走的靈氣頓時溫順如溪:"長生路上多枯骨,何如共飲桃花釀?"劍尖挑起道月華,竟將三百年前的景象重現:
寧姚劍斬桃妖本源,陳平安取妖核鑄錢。那錢幣一分為七,五枚鎮壓八方邪祟,餘下兩枚化作裴錢手中平安錢,與此刻秘境中的劍匣因果。
"前輩早知今日劫數?"虹葉對著虛影深深作揖。陳平安笑而不答,虛影消散處,有桃花落在卻裳劍鋒,凝成行小字:
武夫長生路,當向死而生
卻裳突然縱聲長笑。照影劍轟然破碎,萬千桃色劍氣湧入四肢百骸。丹月驚恐地看見,他眉間桃鈿綻放出本命飛劍才有的道韻清光,周身毛孔都在吞吐劍意。
"原來如此......"老乞丐與男子同時停手。三百年前種下的因果,竟在這武道後輩身上開出截然不同的花——以武入道,借桃瘴煉劍,正是當年陳平安埋錢時推演出的第三條長生路。
武東城地宮深處,青銅王座上的屍鬼緩緩睜眼。它撫摸著鎧甲上的武慶陵蟠龍紋,指尖燃起幽藍鬼火。七虛宗長老跪在階前,獻上的正是雲河七子道果煉化的長生丹。
"不夠。"屍鬼聲音帶著金石摩擦的嘶啞。它突然扯開胸甲,露出顆跳動的桃核心臟,"我要那具謫仙道體。"
地宮突然劇烈震顫。卻裳破頂而降,發間桃枝已生花苞,手中劍氣竟與寧姚當年彆無二致。丹月禦劍結陣,雲河問心劍化作北鬥鎮壓四方,虹葉掌中平安錢映出陳平安跨越時空的微笑。
"等你多時了。"屍鬼王座騰起九道黑氣,化作當年被裴錢斬殺的七虛宗老祖模樣,"且看是陳平安的局高明,還是本座......"
話未說完,卻裳劍鋒已至。這一劍帶著桃林秘境的朝露,裹著武道破境的罡氣,更蘊含著陳平安三百年前種下的天運。王座崩裂的刹那,整座地宮開始坍塌,露出下方連通蠻荒妖界的血色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