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驪珠城的初雪來得格外早。陳桃生蹲在城頭,指尖捏著個未點睛的泥人。雪花落在泥人眉心,凝成銅錢狀的冰晶。裴錢倒掛在箭樓飛簷,酒葫蘆裡的酒液結成冰柱,折射出文廟飛舟在雲層中若隱若現的輪廓。
"那幫酸儒又換了量天尺。"裴錢翻身落地,刀鞘拍碎冰柱,"這次尺身纏的是桃枝根須,開花時能窺探地脈。"
丹月禦劍掠過護城河,雲河問心劍挑起三尺冰浪。浪尖凍結的冰晶裡,映出三百年前驪珠洞天的街景——鐵匠鋪前的老槐樹正被桃根纏繞,樹皮裂開處滲出翡翠色的樹脂。
陳桃生將泥人按在城牆"天地"磚上,冰晶突然融化。磚文倒轉間,整段城牆化作青銅鏡麵,鏡中浮現文廟大祭酒的身影。他手中的桃枝量天尺正在丈量地脈,尺端開出的白花裡,藏著妖祖殘魂的獰笑。
"該收網了。"裴錢突然劈刀斬鏡,妖刀卻卡在鏡中。鏡麵泛起漣漪,陳平安的虛影自刀身浮現:"莫急,讓花開儘。"
丹月劍指冰鑒,雲河問心劍引動雷光。閃電劈中鏡麵時,三百裡外文廟突然地動,量天尺上的白花儘數凋零,每片落瓣都化作血色銅錢。
冬至夜,新驪珠城地脈震顫。陳桃生被拋向半空時,看見護城河底鑽出萬千桃根,每根都纏著文廟修士的屍骸。裴錢斷刀插地,血符燃起青焰:"小子,借你泥人一用!"
陳桃生擲出懷中泥人,泥團遇風膨脹,化作三百年前的驪珠洞天街道。鐵匠鋪風箱鼓動間,陳平安虛影踏火而出,手中斷劍正指桃根核心——那裡嵌著半枚"恐"字銅錢。
"你輸了。"妖祖的聲音自地底傳來。桃根突然暴長,刺穿泥人幻境。丹月禦劍結陣,雲河問心劍卻寸寸碎裂,劍身殘片落地生根,長成九棵問心桃樹。
陳桃生並指剖胸,取出燃燒的"誠"字銅錢。火光中,九棵桃樹同時開花,每朵花蕊都托著枚銅錢虛影——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俱全。火焰順著桃枝蔓延,將七情銅錢煉成流金。
"老東西教得好!"裴錢突然大笑,斷刀劈開地脈。熔化的銅汁裹著流金上升,在空中凝成新碑。碑文"心誠則天"四字流淌金火,每個筆畫都是寧姚未傳的劍招。
妖祖淒厲尖嘯中,桃根儘數枯萎。文廟飛舟墜毀的殘骸裡,大祭酒手中的桃枝量天尺突然開花,花瓣拚成陳平安的手書:"天道如薪,人心為火。"
大雪封城時,陳桃生為最後一個泥人點睛。冰晶在泥人眉心凝成"誠"字,月光穿透錢眼,映出三百年前稚童與陳平安的對話:
"先生,天道能捏成什麼樣?"
"你心中所願。"
城牆某塊新磚翻轉,露出稚氣未脫的刻字:"我要捏個天下人都能修心的天道。"
裴錢以刀為筆,在雪地上刻下"裴錢到此一遊"。刀痕引動碑中劍氣,空中浮現寧姚練劍的虛影。丹月重鑄雲河問心劍,劍身纏著從雪中提煉的冰魄銅精。
立春那日,陳桃生蹲在重築的南城牆下。新捏的泥人戴著文廟冠冕,手中量天尺用桃枝補齊。裴錢拎著新釀的桃酒澆碑,酒液滲入"心"字時,整座新城的地脈泛起金輝。
夜深人靜,陳桃生摸出那枚溫潤的"誠"字錢。月光穿透錢眼,照見北俱蘆洲的萬裡山河——每處地脈節點都亮著星火,那是百姓家中供奉的銅錢長明燈。
城牆暗格裡,陳平安新刻的字正在生長:"薪儘火傳,長明不熄。"
黎明時分,新驪珠城地動山搖。陳桃生被拋向半空時,看見量天尺化作的桃樹根係正撕裂城牆,每根桃枝都纏著文廟修士。裴錢妖刀劈砍樹根,刀氣卻被根係間流轉的《山河正典》經文化解。
"陳平安當年埋的禍根!"丹月劍指蒼穹,九棵問心桃樹應召而來。樹乾浮現的雲河門長老麵容突然扭曲,口中吐出翡翠色桃膠,將劍氣染成妖異的碧色。
陳桃生懷中的"誠"字銅錢突然發燙。他福至心靈地將銅錢按向主根係,缺口處迸發的清光中,浮現陳平安在文廟辯經的場景——年輕賬房先生手持算盤,將量天尺的"仁"字刻度撥成了"偽"。
桃樹根係突然開花,每朵花蕊都坐著個迷你文廟大祭酒。他們齊聲誦讀的《山河正典》化作金色鎖鏈,纏住陳桃生四肢。裴錢劈斷鎖鏈時,碎金落地生根,長出更多桃樹幼苗。
"臭小子,用那招!"裴錢撕開上衣,胸口"誠"字烙印發光。陳桃生並指刺入自己丹田,扯出跳動的桃核——核內不是妖祖本源,而是半卷《正心篇》。
丹月突然嘔血,雲河問心劍自行分解,劍身殘片拚成陸青崖的絕筆:"以心為劍,可斬虛妄。"她並指劃過心口,精血澆灌處,九棵問心桃樹轟然炸裂,樹根纏住量天尺本體。
量天尺崩斷的刹那,陳桃生手中的泥人突然睜眼。赤瞳射出紅光,將漫天桃樹根係燒成灰燼。裴錢趁機將妖刀插入地脈裂縫,刀氣順著桃根直抵文廟飛舟——舟頭大祭酒突然自燃,灰燼中飛出枚"仁"字銅錢。
泥人掙脫陳桃生手掌,每步落下都拔高丈餘。當它長成城牆等高時,麵容已與陳平安彆無二致。泥塑的嘴唇開合,吐出三百年前的聲音:"量天非尺,問心即道。"
文廟廢墟中升起九道清氣,注入泥人眉心。新驪珠城所有銅錢磚同時翻轉,露出陳平安新刻的"泥塑天道"四字。
暴雨傾盆,泥人開始融化。陳桃生看見雨水衝刷出的不是黃泥,而是《山水邸報》未載的秘史:三百年前文廟內亂,量天尺首任大祭酒為求長生,將"仁"字刻度換成了妖祖桃枝。
裴錢刀劈雨幕,妖刀吸儘桃瘴:"該收網了!"丹月禦劍刻符,雲河問心劍殘片組成"正"字陣圖。陳桃生將"誠"字銅錢按入泥人胸口,錢文遇水膨脹,化作青銅宮殿鎮壓地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