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真一點都沒看錯喬喻,這家夥就是一個很善於開導自己,或者說很擅長跟自己和解的人。
是的,在他十一歲之前的生命裡,喬喻的外公通過言傳身教,告訴了喬喻該做怎樣的男人。
比如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比如做事之前先三思,決定要做立刻行動;比如男人就要承擔起男人的責任,省錢是女人需要考慮的事,男人要負責賺錢;比如責任心隻對值得的事跟..
總之挺多的。
也得虧喬喻打小記性就好,否則還真記不住這麼多。
後五年的自立生活,讓喬喻學會了適當的時候要善於跟自己的執拗性子做和解跟妥協。
一般來說,一個清晰知道自己優勢的人競爭力會很強,一個清晰知道自己缺點的人則很可怕。喬喻兩樣全占了。
所以他競爭力是真的很強,對於他的敵人而言,其實也的確挺可怕的。記憶力好的人恩記得,仇也記得。
很多人跟喬喻接觸之後,都會覺得這孩子是個情商很高的人,如果他願意,能讓身邊所有人都覺得如沐春風。但其實一切都是假象。
把智商跟情商分開,其實本就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
因為智商高的人,可以很輕鬆的向下兼容,無非是看這些高智商人群是否願意向下遷就而已。就好像喬喻在十三班的時候,能很輕鬆跟同學們玩成一片,還能有極好的人緣。
這取決於超強的觀察力跟換位思考能力。
該展現自己的時候就展現,該藏拙的時候藏拙。滿足身邊同學自尊心的時候,還能收獲友誼。對於喬喻來說,所有這些行為都是下意識裡基於邏輯跟理性思考後利益最大化的行動。畢竟他要養家。
這一點從十三班兩位大哥爭論誰請喬喻上網次數多就能看出來。
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是占了對方便宜,還能讓對方覺得如沐春風,巴不得這人能多賺點。用喬曦的話說,喬喻已經把理性算計刻進了骨子裡,最缺的反而是真誠。
隻是喬喻很巧妙的隱藏了這一點。
把驕傲小心翼翼的藏起來,在任何人麵前都是人畜無害的樣子,用偶爾展現出的小得意,去打擊一下身邊親近的人,來維持他天真爛漫的人設。
這種揚長避短的待人處事方法,對於喬喻來說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
所以這段時間雖然關於謝瓦萊定理二維推廣問題沒什麼進展,但喬喻也不著急。每次嘗試失敗的結果,他都會認真記錄下來,然後通過郵箱發給李教授。
課題組的會議,他也會按時參加。不過每次會議軟體中,他心裡都很有逼數,不會去喧賓奪主,畢竟是人家的項目,等三位大教授都說完了,他再做發言。很謙虛的提出自己一些異想天開的意見跟建議,姿態擺得很低,對三位教授甚至與會的其他研究生都很客氣跟尊敬。
這也讓喬喻很快便博得了整個課題組從上到下所有人的好感。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剛剛做出了可以說在數學界讓人矚目的成就,還一點都不驕傲,對教授們都很尊敬,是真的很容易就把好感度拉滿。另一個好消息是,他關於奇異點的論文,田言真也直接幫他投給了現在已經過了編輯那一關,進入到尋找審稿人階段。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投稿的時候,田言真把喬喻叫到了辦公室,手把手的教喬喻該如何投稿。包括給他介紹不同四大頂級期刊各自不同的投稿係統如何使用。跟上次不同,這次田言真沒把喬喻的論文放到預發布網站上。
在華清專門做過講解,台下起碼有五位世界領域內知名的相關專家,這種情況還能在學術界引發爭議的話,那就真隻能掀桌子了。至於袁正心那邊,則又把喬喻狠狠的表揚了一通。
毫無疑問,從袁老的視角看來,喬喻不但有天分,而且極有上進心,不管取得多驕人的成績,也沒見他懈怠。這種對數學的態度在老人眼中甚至比天賦更為可貴。喜愛之心直接翻倍。
喬喻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時候他就是跟袁老說想要月球上的土,袁老都指定要幫他想想辦法。反正不管如何,不給自己那麼多要求後,喬喻感覺過的其實還挺輕鬆的。
也懶得每天呆在他的小屋裡了,每天晚上就研究燕北大學各個院係的課表,看到感興趣的課了白天就跑去聽聽。
也不限於數學、物理、化學這些純粹理工科的課程。什麼文學、哲學、社會學、傳播學跟法學的內容,他也會去聽聽。不過涉及到人文領域,喬喻就會看學生的評價了。
專挑那種學生評價講課不按教材來講的還特彆有意思的大佬級教授。
為此喬喻還專門在網上淘了兩件老乾部服裝,就是為了穿上看起來老成一些。畢竟他真就是為了去躲在角落裡安靜聽課的,沒什麼其他目的。
而他那張稚嫩且英俊的臉總是會給他帶來些麻煩——比如被燕北的學姐們調戲。真的,男孩子出門在外要學會保護自己,從沒這麼具現過。
喬喻還尋思著,好歹他現在也是數學界的名人了,應該很多人認識才對。
畢竟他跟兩位數學界大佬的照片,可是在網上流傳很廣的。
但很可惜,燕北大學校園裡除了去數學跟物理這兩個學院蹭課的時候被認出過,其他院係還真鮮有人認出過他。
這也讓喬喻開始意識到,很多時候萬能的網際網路似乎會給人一種假象....總覺得自己已經是大人物了,但其實自己可能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麼有名。每個人的影響力大概都是有局限性的,尤其是數學這塊想破圈似乎還挺難的。
當然也可能是他的長相並沒有太高的辨識度,就普普通通的帥跟普普通通的自信。四月底的時候前往法國的簽證也下來。
說到簽證這個事情中間還有個小插曲。
預約麵試那天,是拿到喬曦授權委托書的周教授陪著喬喻一起去的。
麵對麵跟簽證官交談的時候,對方很明顯對喬喻的年紀抱有一些疑慮,問了幾個關於這方麵的問題。「你好,請問你們是辦理什麼簽證?」
周教授在旁邊幫著喬喻答了句:「我的學生受邀前往巴黎參加下個月的世界代數幾何會議,他是大會邀請的報告人之一。」
簽證官看向喬喻,問道:「哦,這麼年輕就能受到了邀請?喬喻,你能簡單告訴我這次參加會議的目的跟你要做報告的內容嗎?」
喬喻耐心的答道:「幾何朗蘭茲猜想你知道嗎?最近有數學家宣稱證明了這個問題,結果被我找到了一點小錯誤。然後他們邀請我去,講解這個錯誤。」
簽證官點了點頭,繼續問道:「也就說你參加這次會議的重要性在於糾正一個錯誤。請問,你認為這樣一項報告值得承擔所有旅行費用嗎?另外,您有沒有考慮過留在法國繼續學習數學?「
喬喻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對簽證官說道:「差不多得了,你問的都是些啥問題?讀大學的時候沒學過數學啊?知不知道如果你證明了某個被廣泛接受的定理是錯的,多少數學論文要下架?
另外你是不是來了京城之後天天都待在這棟房子裡沒出門逛過啊?如果不是你們國家出了龐家萊、希爾伯特、高斯這樣的數學家,這次代數幾何大會又正好在那邊辦,你以為我有多想去你們那兒啊?
巴黎現在是個什麼樣你心裡就不能有點數?塞納河都成那樣了,我去了都不敢喝你們的自來水,你竟然還怕我待那邊不回來?這自信是不是有點莫名其妙啊?我現在可是燕北大學的學生,我老師是華夏院士,我留你們那兒學習?圖啥?
看清楚那張邀請函,是組委會邀請我才決定去的!不給簽我就不去了,你以為是我的損失嗎?那是世界數學界的損失!」真的,聽到喬喻突然蹦出這麼一番話來,當時在旁邊陪同的周梁教授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時間都忘了幫著開口解釋。
好在對麵簽證官隻是愣了愣,猶豫了片刻,然後麵無表情的低頭開始默默的查看文件,半晌後直接開口道:「好吧,你們的資料看起來很完整,簽證通常會一周內出結果,到時候你們會收到通知的。」
喬喻立刻站起來,轉身就走。
周教授留在後麵補充了句:「簽證官先生,幾何朗蘭茲猜想是目前數學界前沿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喬喻這次的發言可以說對數學界的確有極大意義。我建議你們在做出決定前能跟這次會議的組委會聯係。
另外喬喻這次去參加會議的所有費用是由燕北國際數學中心全額承擔的。我們提交的材料裡有相關的財務證明資料。」
簽證官抬頭看了眼周教授,依然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答道:「請相信我的專業性,不會因為個人情緒影響簽證是否通過的,先生。」.
走出了簽證中心,周教授就忍不住開始數落起了喬喻:「不是,喬喻,你這脾氣來的也突然了吧?來之前怎麼跟你說的?簽證官問你什麼你就如實回答就行了。」
喬喻立刻沒了剛才那副桀不馴的樣子,抬起頭,臉上已經掛陽光男孩的笑容,應道:「周教授,您說的對。不過尊重是相互的。剛才那家夥太讓人生氣了,明明資料裡寫了我可是燕北大學的,他竟然問我是不是想留在法國學習數學?
您想想,這不是看起咱們燕北大學嗎?我就是這點氣不過。咱們燕北大學數學院哪裡比巴黎那些大學差了?誰給他的臉啊?真的,他看不起我無所謂,但看不起我未來的母校,看不起田導、袁老跟您,這我真沒法忍了。
能不能去參加會議事小,母校跟導師們的麵子才是大事!」周教授張了張嘴,突然也不知道說啥了。
算了,他也懶得再說了,的確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簽證真被拒了,可以聯係大會組委會那邊說明情況,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反正法國是申根國之一,大不了轉趟機...反正喬喻的導師神通廣大。
最重要的是,聽喬喻這麼解釋之後,周教授也覺得那個問題過分了些。而且大概戳中了田言真跟袁正心兩位大佬的逆鱗,反正他把情況如實彙報,兩位大佬就算嘴上不說,心裡大概也是滿意的。
回去的路上,周教授最大的感慨就是,現在的年輕人,太厲害了。
跟老周想像中一樣,電話裡跟田言真彙報了這件事,田言真隻是在電話裡輕飄飄的說了句:「哈哈,這孩子,脾氣還挺大嘛。沒事,簽證應該能過的,實在過不了,我再去問問。」然後便沒了下文。
不過第三天,周教授便接到了電話,告知他喬喻的簽證已經通過。
專門又去了一趟,拿到了喬喻的護照後,看著喬喻護照上貼的那張注明了有效期、入境次數的標簽,周教授感慨萬千。總覺得當年他留學的時候辦理簽證時候,麵對簽證官的態度有些太過拘謹了,真就是半點都不灑脫。
當然,他那個時候也沒這麼神通廣大的老師兜底就是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喬喻這也沒讓田院士出手幫忙,這也過了。
看來這小子有句話說得沒錯,尊重這種事從來都應該是相互的。
收獲不了尊重的時候,的確沒必要太客氣了。.
喬喻得知簽證已經批下來時,正在燕北大學哲學係的教室裡聽課。看了眼微信後,便乖乖的把手機放回到兜裡,繼續認真的聽課。
這是節大課,中西方哲學導論,不過學哲學的同學貌似並不是很多,所以不認真聽課台上肯定能看出來。而且說實話,簽證通過了而已,喬喻也沒感覺有多激動。有過站在講台上做報告的經曆,喬喻很清楚導師站在上麵,隨便一眼就能把下麵所有學生的小動作儘收眼底。甚至是在聽課還是在發呆,都是一目了然的。
「..麼什麼是真理?亞裡士多德說過一句話:Truthistosaywhatisthatits,andwhatisnotthatitsnot。我的理解就是真理是一種與事物相一致的狀態。
比如當我們說雪是白的,其真理性取決於現實中我們常見的雪的確是白色的。但有沒有地方下的雪是其他顏色,甚至是黑色的?當然有!比如火山噴發後,灰燼跟雪同時落下會使雪呈現出黑色或深灰色。尤其是在高山地區。
那麼問題來了,真理到底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在不同文化中,對道德和倫理的理解的不同,是否會對真理的理解也變得不同?這就是真理的相對性。
很顯然古希臘的哲學家並不這麼看,比如柏拉圖的理念論,他認為真理是一種永恒不變的理念,超越了物質世界的變化。注意,同學們,在這裡柏拉圖強調了真理的持久性跟不變性,甚至不受物質世界變化的影響。
它是一種絕對的,永恒的存在,所以當我們如果有機會跟柏拉圖談論真理,那麼將是在討論一個超越具體事物和瞬時變化的普遍原則或法則。為了能讓大家更理解這個概念,我給大家講個故事..」
一堂課大概一百分鐘,喬喻聽得津津有味。
前半段是對於國際主流的觀點介紹,這些大都是課本上的內容,但後半部分就是教授自由發揮了。
除了康德、尼采這些大眾都知曉的名人外,威廉·詹姆斯、路德維希·維根斯坦、米歇爾·福柯..一堆西方思想家的各種論點旁征博引,各種實例信手捏來。什麼相對主義與絕對主義,實用主義,邏輯哲學論,權力與真理,科學理論的範式性真理....乃至於基於性彆跟身份認同的真理..
真的,都不需要PPT,硬控了喬喻一個多小時。最絕的是,洋洋灑灑說了那麼多,一直到下課,這位教授都沒有給真理下一個最終的概念。而是把這個問題當成了課後作業,布置了下去。
題目很簡單,讓學生們自行感悟真理是什麼,寫一篇文章交上去。聽著坐在前麵的師兄師姐們嘩然的聲音,喬喻還是挺滿意的。
這就是蹭課的好處了。
不但可以聽到很多有趣的知識,豐富自己的知識庫,還不用對導師布置的作業負責。聽聽就算了..
寫作業,不可能的。
另外,哲學係的教授似乎挺好當的。真理兩個字,引申出一百多分鐘的內容,最後還能不給結論。如果是數學係這麼玩,學生大概會瘋了去.上完課,正好吃飯。
哲學係這邊距離南園食堂很近。
早八的課喬喻一般不會去蹭,所以他去哪個學院蹭完課,基本就到了吃飯時間,就在附近的食堂吃飯。這段時間算是把整個燕北校園的食堂都吃了個遍。
各家的特色菜也心裡也有了譜。
正吃的開心,又接到了陳師兄的電話。「我…………喬喻…………你,你,你…………」
「你怎麼了陳師兄?」
「你,你受邀去參加世界代數幾何大會,還要在大會上做三十分鐘報告?」好一會,電話另一頭的陳卓陽好不容易才把這句話說通順了。
「啊?不是吧?陳師兄,這個事兒早定下來了,你可是咱們數研中心的百曉生啊,怎麼才知道?」半晌對麵才憋出了一句:「沒人跟我說過,你也沒說過,我怎麼會知道?」
喬喻答道:「那個...我這不是想著陳師兄你下個月就離校了,就不想給你添堵了。不是,誰那麼多嘴啊....」「剛剛周教授把你的護照送到田導這邊,我正好碰到了,周教授順嘴提了句這個事。」
喬喻覺得陳師兄是懂怎麼不著痕跡的拍人馬屁的,比如通過剛才激動到語無倫次的方式,以及現在似乎有些委屈的語氣,都能讓他收獲許多情緒上的滿足感。
於是喬喻便順著陳師兄話說了句:「這樣啊,師兄,代數幾何大會而已,又不是世界數學家大會,你不用太激動了。下次如果我能受邀在世界數學家大會上做六十分鐘報告,你在替我高興也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