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的藍製服們開始收攏散落的文件,有個年輕乾事撿紙片時偷偷往火盆裡塞了兩張。
祠堂後院的廂房飄著黴味,縣領導用鋼筆敲了敲缺角的八仙桌,桌腿壓著張泛黃的水利工程圖。
張春梅縮在條凳上絞手指,指甲縫裡還沾著上午剝花生染的紫藥水。
“三天。”
縣領導豎起三根手指,腕表在煤油燈下反光。
“特彆調查組進駐前,我需要看到完整的資金流向。”
他突然轉向正在窗邊數麻雀的陸川,“聽說你當過偵察兵?”
趙鐵柱突然踹翻腳邊的暖水瓶,玻璃內膽炸開的脆響驚飛了屋簷下的家雀。
“查個屁!”
他扯開汗衫露出胸口刀疤,“去年收花生那會兒,王瘌子帶人把我爹的棺材板都撬了抵債!”
陸川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瑞士軍刀上的鋸齒,刀刃在掌心壓出月牙形紅痕。
“鐵柱哥。”
陸川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半缸涼茶潑在暴跳如雷的漢子臉上。
“你媳婦還在衛生所掛水。”
他說話時眼睛盯著秘書抽搐的嘴角,看著對方把沾濕的紙片悄悄塞進公文包夾層。
縣領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痰盂裡泛起帶血絲的泡沫。
張春梅嚇得打翻針線筐,五顏六色的線團滾到陸川軍靴邊。
他彎腰撿起個纏著銀線的線軸,發現末端係著半張糧票。
“明早八點。”
秘書突然開口,金絲眼鏡滑到鼻尖,“村委辦公室要騰出來當臨時指揮部。”
他說著從皮包裡抽出三張蓋紅戳的紙,“這是縣裡的紅頭文件。”
趙鐵柱一把搶過文件就要撕,陸川擒住他手腕的力道讓條凳都跟著晃。
“三天後給你交代。”
陸川的聲音像在雪地裡埋過的刀,他餘光瞥見張春梅正用鞋尖把個牛皮信封往供桌底下踢。
祠堂外突然傳來拖拉機轟鳴,車燈透過窗欞在牆上投下蛛網似的陰影。
縣領導猛地站起來,中山裝口袋掉出半包大前門。
陸川搶先一步踩住煙盒,鞋底碾過時聽見錫紙裡細微的咯吱聲。
“陸同誌。”
縣領導的手按在他肩上,虎口有長期握槍的老繭。
“維持穩定是頭等大事。”
檀香味突然濃得嗆人,陸川看見供桌上的香爐青煙筆直如劍。
等吉普車的尾燈消失在玉米地儘頭,趙鐵柱一拳砸在門框上:“狗官護著狗官!”
月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銀屑,陸川踩著露水敲開老支書家的門。
門縫裡飄出旱煙味混著黴豆腐的氣息,老支書披著補丁摞補丁的軍大衣,手裡還攥著半截紅藍鉛筆。
“當年驗收組來的時候,王癩子給每人塞了條大前門。”
老支書用鉛筆戳著牆上褪色的獎狀,蜘蛛網簌簌落在搪瓷缸裡。
“那狗日的說工程款被山洪衝走,可洪水能衝走賬本,衝不走水泥標號。”
陸川的瑞士軍刀在指間翻飛,刀刃映出窗欞上掛的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