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郢也道:“宣王殿下對臣關懷備至,公主您...誤會他了。”
蕭月懷脫口而出的關心,變得不合時宜起來。
她十分尷尬,低著眸不知該說些什麼,臉上如火燒般,聽到蘇郢的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呂魚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在旁替她打了圓場:“說起來這確實是六殿下您的過錯,公主又不知您已經關懷過將軍!再怎麼說,他們二人都是剛剛從生死險境裡回來的,應當夫妻二人一起關心。殿下...您失分寸啦!”
這娘子朝蕭長祁使去眼色,要他接上自己的話。
好在郎君明白了過來,也笑著說道:“確實是我不好。阿懷,下次...我一定先關心唯臣,必不叫他受委屈。”
話語間還帶著些逗趣。
蕭月懷的臉忽地一下如同那天邊緋色的雲霞,紅透了。
她嗔道:“多日不見兄長!沒想到兄長一張嘴更厲害了!”
蘇郢乖乖坐在女娘身邊,聽著兄妹二人的對話,即使再沒反應過來,也明白了什麼。他側著臉,目光落在公主身上,默默凝望著。
那是一種羨慕和渴望的眼神。
從前他也是個...活在蜜罐子裡的人,有父親、母親的疼愛。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
他是個卑賤的人,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不配旁人的關懷,更不敢接受公主的憐憫。
於是,他開口道:“公主,臣為您赴湯蹈火,即便身死也無妨。臣這樣的人,豈敢讓六殿下和您如此關心。”
一句話似一盆冷水,又將剛剛活躍起來的氣氛潑滅了。
蕭月懷深呼一口氣,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罵道:“不會說話,可以不說!沒人逼你開口!”
蘇郢愕然,張口還想說些什麼。
卻聽女娘壓低嗓音、惡狠狠說了一句:“閉嘴!”
蘇郢馬上噤了聲。
蕭長祁見自家妹妹劍拔弩張的氣勢,連忙轉移了話題:“好了好了!你們小夫妻要鬥法,回家鬥去。今日來這裡是商議正事的。”
“阿懷,你應當知道父皇在坊間大肆宣揚你二人失蹤的事情了吧?”
提及此事,蕭月懷眼裡的星光即刻黯淡下來,垂著眼眸默默點頭:“我知道。我特地讓阿祿去查了。”
蕭長祁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輕聲安慰道:“你我都知道,父皇是在為誰遮掩。這樣的事往日也有,你不必為此傷心。他畢竟是帝王,需要衡量各處利益,三皇兄犯了這樣的事,傷的是皇家的顏麵,他必定是要壓下來的,但也並非全然不罰,隻是現在尚不是時候。”
“青州水災還未平息就出了賑災銀丟失一事,長荊山舉辦曲觴宴,又被夜平國餘孽鑽了空子,各世家都受了驚嚇。這個時候若在鬨出三皇兄的事情,百姓和世家該怎麼信我們蕭氏?皇室威信若在此時受了影響,對之後的賑災、平息京城內議絕非好事。”
聽罷此話,蕭月懷低聲冷笑,眼簾掀起,雙眸定定地看向蕭長祁:“所以,父皇隻能竭儘所能地遮掩。”
“皇兄,這話你是拿來說服自己的吧?為了不那麼...失望。”
蕭長祁一怔,眸子垂下,沒了聲音。
蕭月懷起身,掀起珠簾走到窗邊,去看那巷子裡的景象:“皇室要想在天下萬民之間立住威信,就更應該將這件事擺到明麵上來徹查到底,讓百姓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撫慰萬民之心,給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和失去父母的孩子,以及被誘惑被投毒、無奈染上五石散而不得擺脫的人們,一個交代。”
“倘若父皇真的是為了皇家的顏麵,就不該遮掩此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樣的禍事遲早會被挖出來,呈現在世人麵前。到那時...才真的是丟了皇族的臉,讓蕭氏沒有立足之地。”
“兄長,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才是。何必說那些連你自己都不信的話,來糊弄我呢?”
“你看,這坊間兒童嬉戲多熱鬨啊!這一次父皇能替三皇兄瞞下,護住他這個最受寵的兒子。下一次...三皇兄便會更加肆無忌憚。那我們...還能保得住廊下稚童玩耍的溫馨場麵嗎?”
她回過頭來,一雙眼眸堅定而鋒利,倔強而平靜。
蕭長祁出神地望著自家妹妹,總覺得她與從前不一樣了。蕭月懷是個明哲保身的性子,不喜政事、厭惡紛爭,以往絕不會主動招惹彆人,在宮中雖然嬌慣一些,卻最懂禮數和分寸,哪怕兄弟幾個為權為勢鬥得如火如荼,也絕不站隊,永遠保持中立。
可現在...
蕭長祁慢慢地擰起了眉心:“阿懷。三皇兄背後是整個陸氏,世家以其為首...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連父皇也忌憚三分,不敢輕易下手。更遑論你我二人?”
“可是兄長。”
蕭月懷站在遠處平視著他,溫聲細語道:“你若害怕,就不會與蘇郢私下調查那些與陸家有關的陳年舊案。更不會冒著私通罪臣的危險,維護呂家娘子了。”
“我知道,兄長是在擔憂我的安危,不想讓我參與到黨爭中來。可...我既身為皇家兒女,就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若國無法,何談安民?若家無規,何以守國?”
“難道兄長要我乾看著百姓受苦,什麼都做不了嗎?我既受萬人供養,就不該逃避責任。哪怕會有兄弟鬩牆之禍,也絕不能讓朝野繼續汙濁下去。”
她語調平和,言辭卻慷慨。
雅閣裡噤聲。
蕭長祁神情恍惚,心潮澎湃。
以前他總以為自己的這個妹妹太過清冷寡情,小心謹慎。可今日看來,她也有鴻鵠之誌。
他問:“你當真要與我和唯臣,同行嗎?”
蕭月懷毫不猶豫地頷首:“是。即便兄長今日不允我,來日我也有他法孤身入局,仍是殊途同歸。”
她堅定不移的態度讓蕭長祁再無法拒絕。
他朝蘇郢投去視線,停留了片刻,在那郎君剛要開口說話時,一聲應下:“好。你都如此說了,我若再阻攔,就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沒格局了。”